顏湛點頭:“長公主請皇上重查當年顏家遭伏一案。” 顏家案子跟雪家不一樣,顏家遭伏,當年也查了,隻是虎頭蛇尾,擱置了。如今再重新追查,隻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同樣的,作為僥幸逃生的顏湛等人,暴露身份也不怕,反而會得到朝廷彌補厚待。 穆清彥問出心底疑惑:“惠妃在其中做了什麽?” 顏湛顯然已從付景春那裏了解了,長歎道:“惠妃?她不過是在先皇心裏播了個種子。” 當年雪家事後,先皇身體就不好,有過病危。皇帝哪能不惜命,可惜什麽方法都不見效,又碰上天現異象,更是有催命之疑。 惠妃買通了欽天監的人,隻在皇帝詢問時,欲言又止一番,然後道出曆史上皇帝們應對異象的法子。 這等傳聞,皇帝未必不知道,甚至心裏可能也想過,可不能說,又不是昏君。當有人提及,皇帝還要斥責,以顯示自己心正。但當病情越來越重,好似挺不過去,心裏的想法就會動搖,甚至會覺得,皇後已經病了那麽多年,若是剛好這時死了,也是好事。 到底是原配夫妻,相伴多年,哪能真的沒感情。 隻是當碰上攸關自身性命,到底是自身為重。 惠妃還做了一件事,奉承元後,捧殺元後。元後病了很多年,一直斷斷續續不見好,卻也不見更壞,惠妃便暗暗傳出元後得皇帝龍氣庇護的話。一直以來,“沐浴皇恩”、“承皇帝庇佑”,這些都是奉承的好話,顯示皇帝的能耐本事,可這時候再聽,卻有不同的感受,好似元後吸取了龍氣延命,才使得皇帝自身受損。 雖說最後下決心的是皇帝,但惠妃在其中的推動作用亦是不小。 惠妃精準了把握了皇帝的心思。 及至後來皇帝得知,到底是懊悔對元後所為,還是憤恨自己被惠妃“操控”呢? 這份惱恨,延續到了賢郡王身上,使得皇帝直接斬斷了賢郡王繼位的資格。母憑子貴,反之亦然。連同惠妃母族都得了厭棄,皇帝臨死前親自下旨,也是因此。 至於對顏家伏殺的,的確是溫妃。 皇帝心裏有想法,卻不願自己動手,於是故意給溫妃機會。溫妃便將顏家辦差出事的消息漏給元後,元後為此發病,沒扛過去。之所以沒扛過去,興許就有皇帝暗中手筆,不過是溫妃背鍋罷了。 至於溫妃對顏家下手的原因,在於斬草除根,在於利益。 溫妃不知皇帝在暗中的動作,誤以為是自己的話刺激了元後,導致元後的死。到底是元後,顏家又底蘊深厚,萬一卷土重來,她自是首當其衝。因此,溫妃下令對顏家下手,既鏟除後患,也能使得自己一係的所得利益更穩固。 殊不知,溫妃之後有皇帝,皇帝之後有惠妃。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外如是。 當得知所有真相,顏家所感受到的,隻有無奈和悲涼。 “我打算將酒樓開到京城來。”顏湛之前雖是改名換姓,到底做了商人,不適宜再去做官。倒是容渡合適,雖是侄兒,但一分家,科舉就沒什麽妨礙,加上朝廷會給予補償,會有個好位置。 不過,容渡拒絕了。 “我不喜歡做官,沒意思。再者說,顏家之事查清,是皇帝之命,到底觸動很多人的利益,真去做官肯定不自在。倒不如冷一冷,等下一輩再科舉入仕。顏家不是等不起,祖地還有旁支呢。” 這些話,顏湛早就知道,不再表示什麽,隻看向穆清彥:“小四如何打算?”第335章 舊的結束,新的開始 穆清彥對以後的打算? 自然是有的,但跟顏家叔侄的設想、亦或者是穆家人的期待,絕對不一樣。別的不提,顏家之事解決,未來道路安排好,首當其衝的便是成家。穆清彥不可能去成家,若是直接坦白他和聞寂雪的事,也得講究個方法。 顏家叔侄倒罷了,血緣雖近,卻沒相處過。 穆家那邊,他不想讓他們太擔心,所以不打算用太直白的方式,委婉一點吧。 “京城水太深,我在鳳臨待慣了,在那邊就好。” 顏湛倒也不意外,對此也是讚同的:“鳳臨也不錯。” 顏湛考慮的是安全問題。京城權貴太多,穆清彥是給人查案的,若在京城待著,有人上門委托難道次次都推掉麽?可若不推,指不定就摻和進家宅陰私或勢力爭鬥,背景再厚也有栽倒的時候,畢竟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鳳臨那邊離京城遠些,又是熟地頭,再者還有陳尚書家的小公子在那邊。 顏湛又道:“等這邊事情完了,一起回鄉祭祖,然後去一趟鳳臨。你能平安長大,全賴穆家照管,他們家也不容易。” 穆父雖有武藝,但凡事不敢冒頭,畢竟才開始幾年查得緊,唯恐泄露行蹤。穆家孩子又多,得跟別的村民一樣生活,還得費心費力給“穆清彥”治病養身,著實艱難。 祭祖上墳是應當的,對此,穆清彥沒什麽意見。 盡管有皇帝監督下令,但要處理完雪家顏家之事,不是一兩日的功夫。顏湛去籌備新酒樓的事,容渡被抓去幫忙,顏湛覺得他太懶散了。 穆清彥給穆林寫了信,將京中的事簡單提了提,也好讓穆林有個準備。 一夜大雪,天氣更冷了。 誰知一大清早,陳十六頂風冒雪的來了。 陳十六怕冷,裹著大毛錦裘揣著暖爐小跑著進屋,帶進一股冷風。門上掛著氈簾,擋風雪保暖,也擋光線,隻有窗戶上透進的白光,屋子裏不是那麽亮堂。 穆清彥正和聞寂雪說著顏家祭祖的事,已商定,待塵埃落定,先忙完顏家那邊,然後再去月梁州。 “什麽事大雪天跑過來?”穆清彥奇怪。 陳十六不說話,將他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遍,反問道:“穆兄姓‘顏’?顏家人?” 穆清彥挑挑眉,想到那邊案子是陳尚書審理,知道顏家人事不足為奇,倒是意外,這麽快就告訴陳十六了。陳尚書可不是胡亂開口的那種人,既然說了,必然是可以說,那麽…… 穆清彥點頭:“我本名顏清,顏芝鶴是我父親。” 陳十六哪怕來之前已經知道,這時依舊難掩驚訝:“真的啊!” 這個消息的確太令人驚訝了,可想到當初見穆清彥的時候,感慨對方不似農家少年,如今真相,也理所應當了。顏家之事也是令人唏噓,還以為沒人了呢,到底有人避過一劫,著實不易。 陳十六心裏頭感慨萬千,也不知說些什麽,好似都不大合適。 過了一會兒,才說:“哦,顏家的案子,我爹說年前就會有結果。關於惠妃母子牽扯的一係列事情,都會了結,省得來年麻煩。” 來年新帝就要正式改元,徹底象征著進入另一個時代。 作為新帝而言,自然不希望總被先帝一朝遺留的案子糾纏。朝廷中不僅派係林立,也是盤根錯節,惠妃賢郡王等人的案子,牽扯了太多人,不少人或為人情或為利益,總想從中撈出幾個人,扯來扯去沒完沒了,還是早點結案的好。 再者,現今隻放出了顏家的案子,另有雪家的案子沒漏風聲。 可以想象,當皇榜張貼,天下間會怎樣震動。 趕在年前了結,也是給天下、朝堂一個緩衝,反正過年期間不辦公不上朝,等來年開春,再震驚再有意見,事情也消化完了,再無更改。 正如陳十六說的那樣,朝廷一直壓著,直到臘月才放皇榜,就在小年前一天。而從小年開始,朝廷放年假,直至來年正月元宵之後才開衙辦公。 京城各處都采辦好了年貨,安排好了年酒,打算好好兒慶賀新年,誰知一個炸雷詐響,所有人都有種恍惚感。 顏家之事有些突兀,因為它不是惠妃案牽扯出來的,皇帝也沒瞞,直接說是長公主臨終囑托。皇帝命人認真督辦,不僅查出顏家之案始末,還挖出元後病逝原因。沒誰敢將元後的死懷疑到先帝身上,自然是溫妃背鍋,何況溫妃本人也不知情,當知曉事情敗露,留下一封認罪書,自縊而亡。 溫妃心知必死,不過是以此懇請皇帝放過兒女罷了。 皇帝的確沒動其他人,一是逼迫過甚,對自己名聲不好,二是早先案子就攀扯不少人,不想朝廷太動蕩。皇家兄弟們多,皇帝沒打算一竿子打翻,拉攏一部分,壓製一部分,確保無人生事即可。 若說顏家的事隻令人意外,那麽雪家的翻案就令人震動了。 不止是朝廷官員,便是天下百姓們都炸了鍋。 這件事早有準備,新帝早先就命神捕司的人快馬攜帶榜文奔赴各地,統一在臘月二十二張貼。每逢重要榜文,當地官府都要召集裏正、保長,這些人會敲鑼召集百姓,為百姓念誦榜文內容。 盡管雪家翻案衝擊很大,但百姓們遠比官員接受的好。 年紀大些的,激動的眼眶泛紅,衝著京城的方向叩拜,稱讚皇帝英明。早年戰亂,民不聊生,雪家駐守邊關抵禦外敵,深受百姓愛戴稱讚。或許雪家遭難時他們無能為力,但不表示他們不清楚雪家的好,即便十幾年過去,百姓們依舊沒忘記雪家。 消息傳到月梁州,當地百姓更是激動,不少人都痛哭。 隨之而來的,雪大將軍祠又自發建立起來,當地官府亦不落人後。 皇榜張貼的同一天,京城菜市口拉了一批人犯,紅衣劊子手十人,刀起頭落,血流成河,將一地白雪染紅。 那一天,聞寂雪也去了。 蔡駿馳判五馬分屍,戴枷過街時,百姓激憤。 聞寂雪看著百姓們的動作,聽著他們的話語,覺得這是雪家九泉之下最好的慰藉。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聞寂雪沒在京城停留,返回鳳臨。 穆清彥早不在京城。 臘月初的時候,顏家已得到消息,榜文會在臘月二十二張貼,那也是攜帶榜文的神捕司快捕離京的時間。穆清彥和顏家叔侄入宮謝恩,並未大張旗鼓,之後顏湛就說要回鄉祭祖,皇帝自然不會攔。 趕在小年前,一行人抵達顏家原籍。 顏氏一族得此消息,激動不已,因為這代表著顏家蟄伏即將結束。當年顏家在京一支遭伏覆滅,對家族的打擊很大,不僅使得族人收縮蟄伏,且在十來年間,遭受了很多風雨,不論是財產還是族人,都有損傷,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如今嚴冬過去,憑著顏家當年遺留的人脈,加上顏家善讀書,新帝又初登基,難免要培養自己得用之人,顏家正可以趁此東風。 穆清彥見了很多人,各有秉性,亦或各有思量,但總體來說,顏氏一族素養不錯,正是大家族的底蘊。 不過,因著當年之事,族中亦有變動。 本來京中乃是嫡支,族長曆來從這一脈所出,但當年遭伏,都以為這一支無人了。如今顏家三人回來,有些事難免尷尬。早前顏湛私下提過此事,顏湛如今從商,穆清彥無功名又誌不在仕途,容渡輩分小,更要緊的是三人隻是出身正統,勢單力孤,又沒“能力”,很多事情也是無可奈何。 族長之位倒不在乎,顏湛在乎的是嫡支的名分。 當年都以為他們這一支沒人了,族中不可能一直不理會,自然要再選族長,再立嫡支。如此一來,三人的處境就尷尬了。 不過,到底是世家大族,彼此都默契的沒提此事,都在等待。 說白了,要看各自的本事。 誰更強,誰就有話語權,誰能給族中帶來利益,族人就擁護誰。 為此,顏湛盯著容渡,容渡這次沒說什麽。出自顏家,有些責任就要擔負。至於沒盯著穆清彥,依舊是那句話,在穆清彥表示了意向後,他們不好勉強,畢竟自幼沒在一起,他輩分高年紀小,待他難免寬容。 理性來講,顏湛覺得容渡更合適。 一直到次年二月,顏家三人才離開祖地,回到鳳臨。 顏湛叔侄倆要去京城,繞到鳳臨,主要是見一見穆林。 穆林年前就接了信,又看到張貼的榜文告示,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即便如此,當顏家叔侄出現,穆林依舊很激動。顏家當初出事,穆林已經記事,感觸自然不同,尤其是麵對顏湛,很有幾分緊張。 “三少爺。” 顏湛看著他,也是感慨萬千:“一晃都十幾年了,不過,穆林長得像穆叔。” 顏湛在此停留了兩天,主要是了解一下穆清彥過往的事,又問一問穆林的想法。作為顏家人而言,穆家雖是下人,但時過境遷,穆家養大了穆清彥,顏家不能不表示。穆林並不貪圖什麽,何況當年他們家養穆清彥,一直認為是分內事,多年以來,也當做一家人。 顏湛沒勉強,隻做正常走動留些東西,提出帶穆武去京城。 穆林問了穆武的意見,便讓他去了。 穆武很早就有想法,打算將來開家酒樓做老板。這幾年他也磨煉了不少,開家小館子倒是可以,但想做酒樓,還是有點欠缺。顏湛卻是開酒樓的,穆武去了,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這也是顏湛有心提攜,比直接給穆家銀子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