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廟香火鼎盛,求姻緣最靈驗,廟中隻有妙齡女子侍奉,被統稱為“仙姑”,另有一個掌管廟宇事務的人,稱為“仙姑婆婆”。 這是獨屬於飛仙鎮的習俗,每幾年就要挑選十二到十六歲之間的女子入廟侍奉,廟裏隻供奉仙女神像,這神像也有番來曆。仙姑婆婆誕生於仙姑之中,不同的是,仙姑們侍奉有年限,一旦滿二十歲就得離開歸家。當然,也有例外,當前一任仙姑婆婆大限將至,要挑選繼承人,便會從仙姑們之中選擇三五個候選者,一旦成為廟宇掌管著,將終生不嫁,一輩子侍奉仙女,不可踏出廟門一步。 根據林嘉送來的資料,飛仙鎮有兩個大姓,一個姓唐,一個姓婁。 林嘉本是應邀來飛仙鎮遊賞,誰知意外聽到唐婁兩戶人家吵架,吵著吵著竟然揭出一樁人命案。第238章 仙女廟起源 林嘉到飛仙鎮時,是七月初六。 七月初七是七夕乞巧節,是女子的節日,同時也是飛仙鎮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廟會,因為這一天也是廟中所供奉的仙女的誕辰。仙女廟中的仙女神像,是有真實原型的。外地人隻知仙女廟,大多不知其來曆根源,但在無南縣境內,尤其是飛仙鎮周邊,人們對和尚道士興趣不大,卻幾乎家家供奉仙女小像,十分虔誠。 林嘉在無南縣任職,早前也聽說過飛仙鎮,對仙女廟也有幾分好奇,隻平時忙於衙門事務,好不容易得空,交好友人相邀,便打算來閑散幾日。 路途較遠,提前一日抵達,當晚住在鎮上的客棧。 早起準備嚐嚐鎮上吃食,卻突然聽到人聲雜亂,大喊著:“仙女!” 林嘉奇怪,見人們朝鎮子牌坊的地方跑,紛紛抬頭朝山頂仰望。他也跟著抬頭,卻見懸空的飛仙台上依稀有個人影。距離太遠,看得不太清楚,但還是能看出是個一身白衣的人。 “是廟裏的仙姑!”有人喊破。 仙女廟中的仙姑們都有統一服飾,可能是為了凸顯仙女的高潔神聖,廟中仙姑寬袖白裙,束著淺金色腰封,腰封上有精美刺繡,且綴著綠色薄紗,當係上腰封,薄紗便罩在白裙外麵,比白裙稍短一些,襯得一身衣裳更有層次,色彩更豐富,又不淩亂。仙姑們的頭發以簡潔為主,上半部分束高,戴著木製蓮花冠,下半部分披散在腦後,加上仙姑們都是精挑細選而出,儼然真的仙子一般。 但凡做過仙姑,此後親事便大有益處,因此每回選拔仙姑也是一項盛事。 隨著人群一陣驚呼,飛仙台的人縱身而下。 正值朝陽初升,金色陽光刺破雲層,那個從天墜落的身影裙衫蹁躚,像是一朵雲,又似舉霞飛升的仙子,短暫的絢爛之後,身影急速的消失在崖底。 鎮上反應很快,立刻組織了人去搜尋。 林嘉是外來者,為了第一時間跟去,擺明了身份。 好像飛仙鎮很執著於“飛仙”,仙女廟所在的這座山叫做飛仙山,飛仙台的下麵是一個深穀,四麵山壁陡峭,很是危險,被當地叫做落魂穀。 要去穀底,隻有一條小路,曲曲折折,不僅不好走,蛇蟲又多,花了半個時辰才到穀底。穀底草木茂盛,亂石遍布,在一片荒草地上找到墜落的人,看穿著,果然是仙女廟裏的仙姑。 死者當時是麵部朝下,砸毀了臉,認不出身份,去廟裏查問,才得知少了個叫玉竹的女子。 玉竹姓孫,年芳十九,十二歲時選入仙女廟侍奉,已有整七年。因著仙女廟中的規矩,玉竹即將要離開,同批離開的一共有四個,名單早已列出,四人都知曉此事。 一般沒有意外,廟內會提前一年公布此事,女子們家人得知後,便會放出風聲,為女子操持婚事。 能進入仙女廟的女子姿容都不差,何況廟內會教導讀書識字、紡織耕作等,這也是仙姑們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孫玉竹也不例外,且她是同批中的佼佼者。 不過,孫玉竹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 孫家並不是飛仙鎮住戶,而是無南縣縣城裏的生意人。孫家做的是山貨買賣,在縣城裏經營著一家山貨行,家中兩兒一女,孫玉竹是幺女,又生的白淨溫婉,很受疼愛。 仙女廟選拔仙姑,看似不論出身來曆,實則對根底來曆很是重視。選拔優先選擇飛仙鎮本戶,尤以唐、婁兩姓排在最前,其次是周邊村鎮,若是外地人,也可,但需要層層驗證身份,且必須有一位可靠的舉薦人。 孫玉竹是縣城人,在競爭上是弱了一籌的,但她母親出自飛仙鎮唐家,她又自幼定給唐家表哥為妻。孫玉竹入仙女廟,一是為這種榮譽,二來,也是唐家的要求,隻等她滿二十歲正式還俗,便要嫁入唐家。 照這種趨勢看,孫玉竹的未來很好,怎麽也不該尋短見。 當時幾乎是萬眾矚目,飛仙台上隻看到一個人影,沒有外人加害的跡象,隻能做自殺推論。可查過孫玉竹的過往和背景,林嘉想不通這樣的人會尋死,還是那麽轟動的尋死。 林嘉本身擅長查案,也喜歡查案,總覺得孫玉竹死亡背後掩藏著什麽未知的隱秘,他想查找出來。誰知查來查去,他已任滿,非但沒查出結果,反倒又挖出兩樁自殺案,且死者同為仙女廟仙姑。 一個死在十三年前,名叫唐鳳飛,時年三十二;一個死在十二年前,名為婁鳳陽,時年三十二。這二人一個出自唐家,一個出自婁家,都是嫡係,又是同年而生,名字都帶著“鳳”,也不枉費這樣的名字,二人都是人中之鳳,樣樣出色。這二人遵照家族傳統,參加仙姑選拔,不僅雙雙入選,且都成為仙姑婆婆的繼任候選者。 當年這二人被稱為“飛仙雙鳳”,將其他仙姑壓得黯然失色,兩人的爭鋒也為人津津樂道。本來都在翹首期盼,不知最終繼任者花落誰家,怎知兩人先後死亡。 對外,隻道二人是病逝。 林嘉當時隻是在查孫玉竹的事,在鎮上走訪查問,人們要麽一問三不知,要麽扭身就走。一日走得累了,也是泄氣,便往牆角陰涼處暫歇,卻意外聽到兩戶人家吵架。 起因還是林嘉的查訪,那兩戶本就有矛盾,又有林嘉查問這個由頭,吵起來了。你說我家死了人,我說你家也死了人,各種詆毀的話脫口而出,吵著吵著就要動手。因著兩家說的是方言,語速又急又快,林嘉聽的一知半解,且很快就有人來勸架,一句話就令吵架者偃旗息鼓。 林嘉起了好奇,便根據聽來的一字半句查問,到底摸到一點兒端倪,便是“飛仙雙鳳”之死。 更多的事情很難查,因為鎮上人對此諱莫如深,不論林嘉問誰,對方都是一臉警惕防備,甚至過激者還會惡語相向。林嘉頂著壓力,耗費許久,懷疑二人是自殺,隻不過死亡原因不明,恐傳出去影響不好,仙女廟連同唐、婁兩家,壓下了真相。 林嘉覺得仙女廟迷霧重重,隱秘甚多,可那等地方,便是他作為縣令也無法深入探查。 強龍不壓地頭蛇。 飛仙鎮雖是無南縣治下,可實際上,為唐、婁兩家掌控。 三起死亡,分別間隔一年,又同是仙女廟內的仙姑,林嘉將三起死亡連在一起,也是出於一種直覺。疑問太多,謎團太多,甚至他偶爾會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的想多了。 因著都是仙姑死亡,林嘉詳查過仙女廟。 據無南縣誌記載,仙女廟始建於前朝天福五年。天福是前朝末代皇帝使用的最後一個年號,前朝於天福十七年滅亡,所以本朝都稱前朝末代皇帝為天福帝。天福帝更改年號的時候,天下已然大亂,各地都有民亂,也要各路起義軍。飛仙鎮的唐、婁兩家,是在天福十一年落戶飛仙鎮,那時還沒有鎮子,隻是一片山林,鎮子是後來才發展起來的。 所以,是先有仙女廟,而後才有飛仙鎮。 據說,仙女廟中供奉的仙女,本是一名道姑,可憐女子在戰亂中孤苦無依,於是建了一座道觀給女子庇護。在此道姑離世後,被她所救的女子繼承她的誌願,又為道姑塑像供奉,因著廟中隻收容女子,外人多傳此地山中有仙女出沒,到唐、婁兩家到來,為融入當地,便給道觀捐錢,重新修繕、重塑神像,也是在那時道觀改名為“仙女廟”。 縣誌中的記載有限,對於唐、婁兩家重新修繕仙女廟記的倒是詳細,對於那位道姑,卻是一筆帶過。 不過,這位道姑不僅留下一座庇護女子的廟宇,還給廟宇留下了收入來源。仙女廟所在的仙女山,屬於仙女廟所有。仙女山很大,廟宇所在的隻是主山,山中木材、藥材、野味等都有出產,又能耕種菜地糧食,種桑養蠶紡織,加上仙女廟香火鼎盛,銀錢充足。 香火大頭,來自唐、婁兩家,每年都會定時捐一筆銀子。 林嘉仔細查閱過縣誌,早前,飛仙鎮一帶山中倒是有過和尚廟,但沒有道觀,那個道姑是外來的。這道姑很神秘,年代久遠,道姑的年齡相貌都不可考,但衙門卻詳細記載著道姑買山的記錄,足有數千銀子,可想而知,擁有如此龐大錢財的人,豈是尋常? 怨不得人人都稱頌其“菩薩心腸”、“仙女下凡”。 林嘉揣測,道姑可能是家道中落,無奈出家,見其他可憐女子,感同身受,這才起心庇護。原本道姑修建廟宇,應該留有度牒,但時隔太久,沒能找到記錄,可能是遺失了。後來買山,直接以仙女廟的名義購買的。 之所以研究仙女廟起源,隻是想更加了解仙女廟。 畢竟在建廟之初,隻是為庇護,而非如今姻緣之地。第239章 仙女像 一路走得還算順利,到達鎮子,正值傍晚。 鎮上有客棧,穆清彥等人先去投宿。 在房間裏簡單梳洗了一下,便在鎮子上逛一逛。仙女廟黃昏時要閉門,又因都是女子的緣故,很少招待香客,偶爾有,也都是女客,所以天晚之後是禁止進出的。要看仙女廟,得等明天了。 鎮子中間的主街鋪著青石板,齊整又寬敞,天色漸暗,燈籠一盞盞點亮,人來人往,分外熱鬧。若不是抬頭望見周遭青山密林,很難想象這是位於大山之中的鎮子。 “你覺得仙女廟是怎麽回事兒?”走在青石板街道上,穆清彥跟聞寂雪閑聊,心裏還在琢磨著,唐、婁兩家底子挺厚,要用青石板鋪這樣一條長街,又把鎮子規劃的有模有樣,不但耗費人力,還耗費財力呢。 若說戰亂之時,大家子找山林隱居很正常,可如今天下安穩,唐、婁兩家根底還是盤踞在小小的飛仙鎮。 “可以看一看曆代以來的仙姑婆婆,若我所料不錯,她們不是姓唐,便是姓婁。”聞寂雪一語點破仙女廟的根本。 穆清彥早先也有所覺,盡管沒有查證,可聽了“飛仙雙鳳”之事,對於唐、婁兩家對仙女廟繼任者的爭奪便能窺見冰山一角。若僅僅隻是一座山中小廟的掌權者,哪裏值得兩家代代爭奪?必然是有利可圖。仙女廟是有基業的,擁有附近大小五座山,每年出息都不少。 不過,唐、婁兩家底氣也不差,田產商鋪都有,自家雖無人出仕,卻有官場姻親。 這也是飛仙鎮,乃至仙女廟能夠一直安然的因由。 “孫玉竹自殺是確鑿無疑的,唐鳳飛和婁鳳陽是自殺還是他殺,隻是推測。這三人死亡時間都是間隔一年,又都是仙姑,不怪林嘉把三起事件並攏一處。隻是,孫玉竹這事兒有些不一樣。一來,她是眾目睽睽死的,二來,她姓孫,隻是唐家未過門的未婚妻。若說雙鳳牽扯到利益之爭,孫玉竹卻是沒那個資格。” 穆清彥最初就是從最顯眼的地方分析,看似有種種相似,實則蹊蹺處很多。 他們初來乍到,又是生麵孔,想要探查當地人的隱秘並不容易。 思來想去,反倒是同樣作為“外人”的孫玉竹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孫家在鎮上,但孫玉竹十二歲就進了仙女廟,隻怕廟裏的人比孫家還要了解孫玉竹。此外,廟外的事也得探查,有些東西倒是官家才好辦,袁騁在溪雲縣,但對方開過口,想來無南縣中有交好之人,倒是可以相托。 翌日,將高天焦禮都安排出去,穆清彥和聞寂雪出了客棧去吃早飯。 客棧也供茶飯,很是簡單,他們正好要看看鎮子,就決定在外麵吃。 旁邊有家粥鋪,大鍋架在爐子上,熱氣蒸騰,粥香撲鼻。又有一隻大平鍋攤煎餅,一大木盆的青菜麵糊糊,刷一點點油,攤出的煎餅焦香綿軟,一碗粥,再配一碟兒嫩嫩的酸筍絲,著實舒服。 吃了早飯,時間還早,但鎮子上人卻不少了。 鎮子東頭有個小集市,不僅是鎮上的,還有附近村子的人挑擔來買賣,趕集都要趁早。再者,還有很多人是衝著仙女廟來的,燒香拜佛要虔誠,自然也得趕早。 兩人順著石階兒朝上,前後都是去燒香求簽的人,貧民百姓有,富商也有,本地的有,外地的也有。有人來求姻緣,有人來求子,也有人求家宅和順、科舉中第。都知道仙女廟姻緣最靈,可人們求神拜佛就是病急亂投醫,想著既然求姻緣靈驗,其他的指不定也靈驗呢。 哪怕是一樣的神佛,廟宇不同,名聲也有個大小之分呢。 飛仙山不算很高,臥度長,坡度和緩,鎮子就落在山腳下。仙女廟建在靠山頂的位置,立有山門,廟宇占地不小,內中布局和一般道觀類似。廟門前停放著幾頂肩輿,就是拿兩根竿子架一張椅子,抬著人上山,也有加個簡單頂棚的,多是為女客使用。 廟門大開,香客雲來。 進入大門,在前殿左側有棵姻緣樹,樹上掛滿了紅綢字牌,樹下也滿是香燭,不少人蹲在那裏潛心求拜,念念叨叨。這一幕,很是眼熟,很多寺廟道觀都有。右側是請香的地方,兩人入鄉隨俗,要了幾支香。 要說仙女廟和別的道觀哪裏不同,那便是供奉不同。 仙女廟隻供奉“仙女”,在前殿便是求拜處。 殿內很寬敞,正中便是一尊真人比例的塑像,看不出什麽材質,是彩繪,隻做的十分精細,乍一看栩栩如生。這尊“仙女”水杯供奉高台,但其上有淺黃薄紗垂落,雖紗簾撩起係在旁邊的柱子上,但正正巧,虛落的部分把“仙女”的麵容遮住了,進來求拜的人隻能看到塑像的脖子之下的部分。 這應該是有意為之。 盡管是為祭奠供奉那位道姑,到底是女子,出於種種考量,才“多此一舉”。 倒是穆清彥目的不純,特意多打量幾眼,好在就是一層薄紗,半透,仔細看也能看清楚。“仙女”的麵容在三十餘歲的模樣,一身白衣白裙,蓮花冠、青紗巾,金色腰封,外罩著翠色披風,她一手虛置腰間,另一手則抓著一把寶劍。她麵容清麗,氣質出塵,唇邊似有若無帶著淺笑,目光直視殿門,似乎望向無盡的天空。 這尊塑像很別致,尤其是手握寶劍,令穆清彥也生出好奇。 不知那位道姑,是怎樣的一位奇女子。 細想來,也在情理之中,若非有些身手,孤身弱女子如何自保?更別提去庇護他人了。 聞寂雪也多看了幾眼塑像,若有所思。 在仙女像前是供台,擺著時鮮的瓜果、香爐,又有簽筒、功德箱。殿內有兩排蒲團,來的人或是單純求拜上香,或是捐些香火,求個簽文。在大殿的一側設有桌椅,坐著個上了年歲的道姑,專給人解簽文的。 這道姑倒不是仙姑打扮,而是穿著真正的青色道袍,麵龐慈和,身邊有個小仙姑站著,看樣子是專門照料這道姑的。 聞寂雪道:“應該是有正式度牒的道姑。仙女廟雖四不像,但最初就是道觀,建觀的女子也是道士,所以但凡出家人來,都可以在仙女廟掛單。鑒於仙女廟的特殊,和尚道士尋常不會來,來的都是女尼或女冠。另外,這仙女廟的仙姑們,到了二十歲便要離開,若她們不願離去,又不能作為繼任者,那麽,就沒別的途徑了麽?” 穆清彥領會其意:“做道士?” 說白了,仙女廟就像一所“女子學院”,隻有每任繼承掌權者才是真正入了度牒的道士,在此之前,她們隻是生活在這裏,學習各樣技能,給自身增添籌碼,年歲到了回家嫁人。對於唐、婁兩家而言,則是通過這個方式,公平角逐仙女廟掌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