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忘了,沈家的密道並不是隻有密室通往花園水井那一段,還有一段是通往外麵的。盡管現在是堵住了,但誰又知道什麽時候堵住的呢。 假設真是清歌悄悄潛回來,被和尚一驚,倉皇下逃入井裏,可能並沒有第一時間離開沈家,而是熟門熟路的去了密室。 但即便如此,也依舊說不清她為什麽一年後死在密室。 總有個地方對不上。 聞寂雪回憶整件事,敏銳提出一點:“鬧鬼!阿彥你別忘了,沈家搬家之前最大的變故是鬧鬼。你我都知道鬼怪不存在,但沈家和周圍鄰居都證實聽見夜半歌聲和哭泣,不可能所有人都幻聽。現在要想的是鬧鬼之事跟清歌是否有關,若無關,那麽、就是我們一直以來忽略了真正的關鍵人物。” “的確,從一開始我們的目光就盯在沈右昀和曲氏身上。” 這不是他們盲目,而是聆風小築的主人是沈右昀,掌控家宅的是曲氏,鬧鬼的事又牽扯在芸香身上。當他們一查,這兩人果然有隱秘,於是精力全完套了進來,沈家其他人都成了布景。 聞寂雪想了想,笑道:“去問問你大哥和陳十六,他們一直盯著沈家呢。” 當下兩人去了神斷局。 趕得正巧,屋子一側坐著不少人,有衙門捕快,有神斷局消息搜集人,正聚在一起匯報。他們每天搜集消息十分雜亂,且聽上去都是芝麻小事,甚至完全跟沈右昀曲氏不沾邊兒。隻是看似不沾邊,誰也說不準有沒有用,所以穆林和陳十六每次都全聽一遍,偶爾會有觸發。 “二弟!”穆林看到來人進來,問道:“你們去沈家老宅了?怎麽樣,有什麽新發現?” 穆清彥笑道:“發現倒是沒有,正好有事請大哥幫忙。沈家花園的那口井,當初另一條暗道是通往外麵的,大哥找人清理一下,看看暗道通向哪裏。” 最初發現那條暗道,之所以沒有探查,主要是年頭太久沒有維護,暗道內有積水,且暗道並不寬敞,僅僅容一人行走,鑒於聆風小築下的密室坍塌,穆林擔心這條暗道也會坍塌,就沒派人查看。 這會兒見穆清彥提起,知道肯定是有用意,便點頭:“找人沒問題,隻是說不好暗道有多長,估計得多些時間。” “安全要緊,大哥安排吧。” 陳十六見他們說話,這才招手:“穆兄,快坐。正好你們過來,一起聽聽沈家的消息。” 搜集消息這一塊兒一直是陳十六的驕傲,他手下有個何川,本是捕快出身,本就是地頭蛇。後來又來了齊南風,看著文文弱弱書生模樣,想不到心有丘壑,不但提出一些改良措施,還很細致的做了記錄。好比現在的神斷局,某個層層落鎖的屋子裏,不止有各種案件卷宗,還有一本本消息匯總,如此刻齊南風正在記錄的——六月十一,沈家諸事。 小到丫鬟拌嘴,大到丫鬟爬床。 若說沈家四個兄弟,別看是沈右昀隻守著一個妻子,但他風流在外。二老爺沈涪禮才是最安分的那個,盡管有個小姨娘,卻是妻子做主給的,他的心思都在釀酒上。老四夫妻最年輕,沈光濟就是個紈絝,吃喝玩樂不所不為,但唐氏也不是吃素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玩的爐火純青,沈光濟敗在下風,隻能多有忍讓。 幾個太太裏,老三妻子徐氏是公認的胭脂虎。 沈占傑擅長庶務,又有野心能力,娶的徐氏也是幾個媳婦裏最高,甚至壓沈家一頭。想當然,麵對這樣妻子,沈占傑無法硬氣。 有個負責探消息的說道:“那位三太太看得緊,可三老爺畢竟是男人,隻要到了外邊兒,想偷嘴吃總有機會。三太太也隻能裝不知道。沒想到,有個丫鬟膽大包天,竟趁著三太太回娘家,跟三老爺滾到床上去了,據說還是在三太太的床上。三太太得了報信兒,飯都沒吃趕回來,把兩人堵在屋裏,鬧得凶著呢。不過啊,到底是沈家內事,家醜不可外揚嘛,沈家大太太鎮住了場麵,封了消息。” “說來倒是二老爺老實,據說有個丫鬟想爬床,剛露點兒苗頭,反倒把二老爺給嚇得躲了。” “四老爺夫妻倆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動不動就砸一屋子東西,真是不心疼銀錢。” “倒是顯得大老爺夫妻倆最和睦。” 陳十六也是個好八卦的,聽著消息喝著茶,又好奇追問:“你們說沈家三太太是胭脂虎,這回抓個爬床丫鬟,她會怎麽處理?” “恐怕得見血。”一個捕快接了話:“陳公子不知道,幾年前他們就鬧過一回,那時兩人才剛新婚第一年呢。三老爺好像偷嘴吃沒發現了,三太太暴怒,竟跟三老爺動了手,三老爺腦袋都被砸破了。按理說是三太太理虧,可三太太打完了人,哭哭啼啼跑回了娘家,倒是三老爺盯著一頭傷,去徐家負荊請罪,這才將三太太接回來。” 有人算算時間,道:“這事兒就在七年前,鬧鬼的那段時間。” 經他一提,眾人都是附和。 原本都聽說過這件事,但到底是七年前舊事,哪怕是正查著沈家,也沒將此事聯係起來。潛意識裏,他們都覺得密室屍骨跟沈家其他幾房沒什麽關係。 穆清彥正愁沒有突破口,想不到來走一趟,果然得了好消息。 “大哥,我覺得可以查一查這個沈占傑!”第198章 穆林辦事毫不拖遝,當天就找人去清理暗道。要做這個事情,必須得膽子大,畢竟那暗道裏黑黢黢的,又潮濕,空間狹窄,給人一種壓迫感,沒點膽子很容易精神壓力過大產生不可預知的後果。再者,暗道空置多年,萬一坍塌…… 穆清彥有心理準備,覺得沒個幾天,穆林那邊不會有結果。 倒是陳十六的消息探查的快些。 沈家的事情了解的多了,他也會猜測,其中是否牽扯到幾房的利益相爭。這個沈占傑是既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一個。 趁著等消息,穆清彥沒去城裏,而是跟聞寂雪待在清幽山莊。短短時日連番使用異能,未免有後遺症,還是多多休息調養的好。聞寂雪同樣看著,吩咐廚房每天都燉著補品,身上一直戴著好玉,將案情放置一旁,自自在在的消遣。 陳十六親自跑來一趟,主要就是說沈占傑的事兒。 “昨天沈家丫鬟爬床的事兒出結果了。那個徐氏可沒留手,據說得了信兒趕回沈家,把院門一關,臥房就上演了全武行。還以為她跟沈占傑打起來了呢,原來不是,遭殃的是那個丫鬟。丫鬟打得一身傷不說,還當天就被遠遠兒的發賣了。找的人是專做這個營生的,最喜歡給大戶人家處理不聽話的丫頭。” 不必細問也知道丫鬟的下場會如何。 這個卻怨不得旁人了,身為沈家丫鬟能不了解徐氏?既然做了決定,自然要承擔後果。 “沈占傑呢?” “這可和七年前不一樣了。沈占傑在曲氏等人的調解下,給徐氏賠了錯,但前腳丫鬟被賣,他後腳就說酒坊忙碌,直接住到酒坊那邊去了,把個徐氏氣得倒仰,又無可奈何。”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兩人一開始乃是因利益聯姻,隨著時間推移,沈占傑步步為營,手中籌碼逐漸加重,徐氏卻隨著生兒育女,反倒籌碼降低。男女是不平等,婚姻中的男女更是如此。徐氏一旦嫁人,等於身價暴跌,唯有娘家是後盾,但當徐家不能再為沈占傑提供足夠的利益,徐氏就成了一個張牙舞爪的紙老虎。 因此,現今徐氏看似氣勢十足,最終隻能把氣撒在丫鬟身上。 陳十六感慨:“想想七年前,再看現在……” 穆清彥打斷他的感慨:“七年前沈占傑受傷是什麽時間?” 正如陳十六感慨的那樣,七年前不似現在,沈占傑絕對是事事哄著徐氏,絕對不敢把花花腸子弄到徐氏跟前。雖說那時兩人新婚,徐氏正是嬌貴的時候,但能把沈占傑給打了,肯定是沈占傑有了實質的“出軌行為”。 陳十六道:“我打聽清楚了,沈占傑受傷是在二月中旬。據說那天晚上沈占傑回來身上都是酒氣,額頭發紅,像是撞傷,本來徐氏還很關切,可離得近了卻聞到沈占傑身上一股子陌生的香粉味兒,臉頰上還有沒擦幹淨的紅胭脂印。徐氏頓時大為發怒,認定沈占傑根本不是什麽應酬會友,是去跟女人尋歡。沈占傑當然不肯承認,加上徐氏太過強勢,口下不留情,沈占傑麵子下不來,嘴裏說了兩句狠話,徐氏就動了手。” “沈占傑回去時就有傷?” 陳十六皺眉:“我還專門找人問過,就是沈家下人。據說沈占傑回家時的確喝醉了,走路搖搖晃晃,得要人攙扶。但他並不是立刻回自己院子,反倒說怕徐氏不喜歡酒氣,去花園散散酒。哦,對了,有人聽到花園裏有動靜,像是沈占傑的叫聲,後來沈占傑說走路不小心摔了。對!沈占傑額頭的擦傷就是那時有的。” 二月中旬、叫聲、擦傷……以及沈占傑的掩飾。 穆清彥想起五月份“清歌”的暗中潛回,若說,那不是第一次呢,若早在二月份時清歌就潛回來過,甚至撞上了沈占傑…… 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清歌既然冒險回沈家,必然有被發現的可能。天黑了,花園裏的確沒什麽人,但也會出現類似沈占傑這樣的,臨時因某種緣故出現。 若說沈占傑看到了清歌,他會是什麽反應? 他一定會認為那是曲氏! 被誤認的清歌卻一定是驚慌逃跑,沈占傑肯定會疑惑,會追問,可他沒有。違反常理,必有緣由,鑒於沈占傑的花心前科,又是醉酒之中,會不會糊塗中冒犯了“曲氏”,被打,麵對下人詢問,他自然不敢說發生了什麽事。 為了驗證推斷,當即趕往沈家老宅。 * 如同推測的那樣,夜色裏,沈占傑的身影出現在花園的小路上。 “行了,你們守在這兒,我一個人坐會兒。”沈占傑揉了揉鬢角,朝園中繼續走。倒不是他不想立刻回去休息,而是這副醉酒的樣子被徐氏看見,少不得一頓嘮叨。他真不想聽嘮叨,頭都要炸了,寧願在這兒吹吹涼風。 這麽走著走著,若隱若無的低聲淺唱傳了過來。 沈占傑尋聲而去,看見花叢前立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即便沒看見正麵,也不曾走到跟前,卻好似已聞到其身上幽香。沈占傑喝多了酒,神經興奮,大腦麻痹,清醒時不會做的事,這會兒根本想不起什麽顧慮。起碼,這會兒他沒想女子身份,隻知道陌生卻勾人,當即就過去要把人抱住。 作為沈家三爺,以往也常暗中拿丫鬟取樂,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卻聽那女子驚呼一聲,掙紮著就躲開了。 “躲什麽!爺還能委屈了你!”沈占傑伸手又要拽,自信對方認出身份絕不會再反對,哪知女子掙紮中轉身,正好露出了麵容。沈占傑一眼對上去,如遭雷擊,腳下踉蹌,頓時撲倒,腦門兒也磕在地上。 他渾身的酒勁都嚇醒了一半,也顧不得頭痛,連忙爬起來解釋:“大嫂莫惱,都是我喝醉了酒犯糊塗……” 話未說完,又消了音。 眼前女子已然不見,好似方才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之後下人聽到動靜過來,沈占傑隻說沒看清路失腳摔了。 穆清彥看發現沈占傑在離開花園時神色有異,兩次回頭朝暗影重重的花園張望。或許他是在疑惑曲氏的去向,亦或者覺察到某種違和,隻是一時間腦子還不大清醒,無法理順思路。 穆清彥將看到的一切講給聞寂雪聽。 聞寂雪並沒有過多思慮,說道:“或許在當晚,猝不及防之下,沈占傑以為那女子是曲氏,可事後一定會察覺不對。他會想:曲氏為何晚上一人去花園?為何跟平時的表現大相徑庭?又為何表現的比他還心虛?那麽,他接著去會探查,很容易就會發現,當晚曲氏不可能去花園,除非會分身術。” “正常情況下,他不會懷疑有個跟曲氏那般相似的人。他對大房的利益多有覬覦,‘曲氏’出現了可疑行跡,他一定會查,說不定也會發現花園那口井,發現密室。” 聞寂雪突然說道:“不如直接問他!” 穆清彥想了想,點頭:“也好,正好試探一下,他在這件事中涉入了多少。” 正打算要走的時候,穆林頂著一頭灰土過來了。穆林找了人清理井下暗道,自己來時不時來看看,穆清彥過來的時候,穆林下井了。 “大哥,還順利嗎?”穆清彥問。 穆林搖頭,拍著頭發上的土粒兒說道:“一開始還比較順利,就在剛剛發現前麵被堵住了。也不知是人為的,還是坍塌的,那一截兒起全都是土,堵的密密實實。我根據暗道的方向和長度對比了一下,是兩條街外的地方,那邊都是民宅,暫時看不出什麽問題。現在問題是,不敢隨便挖,怕一旦挖了就塌。二弟,你看……” “那就算了,還是別挖了。”穆清彥放棄這條線,原本也是嚐試,出現這種結果也在情理之中。 穆林點點頭,又問他:“你們這是……” “大哥來的正好,去見見沈占傑。” 沈占傑很好找,昨天才跟徐氏鬧了一通,人去酒坊住了。 沈家的酒坊頗有年頭,占地也寬大,十來間大屋排成排,一個個大院子鋪滿了竹席,曬著剛剛煮好的原料。沈家在城內也有酒鋪子,但他們家主要還是批發,每天都有數量馬車停在酒坊後門拉貨。 釀酒的事由沈涪禮負責,采購原料、酒水出貨就是沈占傑負責。 穆清彥他們過來的時候,酒坊裏正忙著出貨,等了一會兒,才見沈占傑過來。 掄起容貌,沈占傑是兄弟四個人最出眾的,但他本人圓滑世故,眼裏藏著精明,不如沈右昀氣質俊雅。即便如此,不知其底細的人,見了他,也要讚一聲好。 沈占傑將幾人快速掃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穆清彥身上:“原來這是穆神斷穆公子,久仰大名,幸會。穆捕爺、陳公子,還有這位聞公子,幾位前來尋沈某,不知何事?” “你們沈家老宅有個密室,除了沈右昀,你們其他人都說不知情。我有個疑問,想請三老爺幫著分析分析,你覺得聆風小築的密室,大太太是否會知道?”這是穆清彥的試探。 沈占傑微微一愣,顯然,對於幾人來意他是知道的,可做了許多準備,卻沒料到對方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沈占傑很快收斂異色,麵色鄭重的沉吟:“若說別的,我不敢妄言,可要說大太太是否知曉那處密室……可能知道吧。不瞞幾位,我大哥雖說多情,但對大嫂十分敬重,正因此從不將外麵的女人帶回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務都是大嫂做主,大哥若不在,聆風小築也是大嫂照管。那密室說來都已經棄用,若大哥知道密室存在,想來不會瞞著大嫂。” 穆清彥話鋒一轉:“三老爺喜歡老宅的花園嗎?” 沈占傑又是一愣,忙笑道:“我又不是大哥,對花花草草什麽沒興趣。” “我聽聞三老爺常去花園,還以為你喜歡花草風景,原來隻是喜歡獨處。” 沈占傑不由得隱晦打量穆清彥,口中卻道:“應酬多了,嫌煩,偶爾喜歡一個人清淨。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