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獵戶的木屋,自然不會離官道太近。 在裏正的帶路下,一行人步行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看到一座小木屋。小木屋有些陳舊,但各處完好,足以擋風遮雨。 木屋的門開著,外麵站著兩個村民,正是報案的獵戶,是父子倆。 木屋空間有限,盧東田帶著隨從,穆林跟著蔡捕頭兒,其他人都候在外麵。 木屋裏陳設簡單,靠邊是一張木板床,很寬大,擠一擠可以躺下兩三個人。此外,修砌有一口簡單的土灶,當然,灶口上是沒有鐵鍋的,倒是留有一口敞口的陶罐兒,燒些熱水或煮點熱湯還是可以的。最後便是正中擺著一張方桌。所有東西都是林子裏砍的木頭做的,較為粗糙,但對於林中小屋來說,已足夠了。 兩個死者,一個仰麵躺在床上,一個趴扶在地上。 兩個都是男子,年齡在二十來歲,穿著陳舊的布衣,光腳套著草鞋,可以看到明顯厚重的繭子,腳趾上還有崩裂過的的舊傷。二人皮膚粗糙,膚色黑黃,顯然是長期暴曬在太陽底下,加上手腳上的繭子,倒像是苦力。 盧東田身邊的隨從動手勘察屍體。 “床上這名死者,看他雙手雙腳的姿勢,有掙紮痕跡。指甲內沒有發現血跡或皮屑,身上沒有明顯外傷,他的口鼻處有瘀傷,麵部有細微出血點,眼睛內也有出血點。”死者嘴巴大張,隨從其口中撚出一根白色絲線:“初步判斷,死者應該是在睡夢中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沒有明顯中毒跡象,但死者正值壯年,掙紮反應卻不強烈,可能受了藥物影響,例如蒙汗藥、迷香之類。” 隨之又蹲下身查看另一人。 這個死者很明顯受了傷,身下一小片泥土被染紅,已然幹涸變黑。 將死者翻過來,其胸口一團血漬,掀開衣服,明顯看出上口在心髒位置。 “看上口的大小和形狀,凶器應該是匕首,很鋒利。行凶之人動手果決,一擊斃命。”說完又掃視了地麵,盡管是泥土地麵,但長期踩踏,土層已經夯實,凶犯也沒有沾到血跡,所以看不出腳印。 盧東田一麵聽著,一麵觀察木屋。 “凶手應該是一個人,他或許是先用了迷藥,趁二人昏睡潛入進來,試圖把兩人捂死。但是在第一個死者掙紮時,驚動了第二個人,那人想逃,卻因為迷藥的緣故,行動不利索,被凶手一下刺中了胸口。 這二人不是獵戶,甚至不是附近村民,哪怕是從官道趕路的行人,也不會深入林子來宿夜。那麽,他們出現在這裏就很可疑。” 蔡捕頭兒接過話:“他們很可能是跟人約好的要在此處見麵,誰知等來的卻是奪命殺手。二人身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亦或者是被銷毀了。看樣子,倒像是滅口。” 穆林也道:“也可能是盜竊團夥之類,分贓不均引起的?”頓了頓,目光落在死者的腳上:“這兩人腳上穿著草鞋,不是稻草、麥稈、苞米秸,這種草倒是沒見過,草鞋的樣式也和當地的不同。” 草鞋受眾很廣,不僅農人會穿,例如樵夫、轎夫、和尚道士、江湖遊俠,乃至富家公子都可能穿。但南北各地草鞋的用料和編織有所不同。 盧東田點頭,很滿意穆林觀察的細致:“沒錯,這不是鳳臨當地的草鞋,而是北方的蒲草便編織的草鞋,叫做蒲鞋。這二人是外來人口,很大可能是遊民乞丐之流。” 蔡捕頭皺眉:“早些年朝廷打擊遊民,鳳臨縣周邊早就不見遊民蹤影。” 遊民便是沒有土地,沒有家,四處遊走的一些人。當年南邊鬧荒,百姓流離失所,有像穆家趙家這樣接受朝廷安頓的,也有幹脆四處闖蕩,或是做做短工,或是乞討,或是所謂的闖江湖,居無定所,活一日是一日。 遊民是不穩定的團體,他們各地遊走,引發各種安全隱患,又不事生產,因此朝廷采取了強製措施。如今鳳臨縣可以見到乞丐,但那種一夥兒一夥兒的遊民是見不著了。 “人過留影,雁過留聲。拿上畫像,四處查訪。”盧東田下令。 捕快們不清楚,但盧東田是知道,例如這種遊民的死亡案,可不是那麽簡單。 穆林這一忙碌就是大半個月,直到穆婉和趙河小定的日子,案情進展依舊不大。 穆清彥這邊,收到了和縣金立林的回信。 盡管他突然去信很是突兀,但金立林還是盡心幫他打聽了。 和縣屬於鄖西府治下,當地山多林密,出產各種藥材、玉石,往來商賈很多。以前山匪多,朝廷下了大力氣圍剿,附近鎮子上又有駐軍,逐漸安穩下來,偶爾有倒黴的,但成氣候的山匪絕對沒有。 幾年前劉記生藥鋪遭劫的案情,金立林從衙門經手的人口中問了,大致跟之前所知沒什麽出入。不過,金立林倒是提了一件事,好似劉記的少東家劉煥在和縣因花樓的姑娘跟人起了爭執,若非身邊帶的夥計多,隻怕難得脫身。 曾有人說,對方揚言要教訓劉煥。 金立林還道,那些流竄的山匪多是打探好消息,知道那些人是肥羊,早早兒設點埋伏。甚至在縣城裏有耳目,若真有人給山匪傳消息,有心要劉煥一行損失貨物,也並非不可能。 另則,金立林還查到一件事,劉煥在和縣置了外宅,養著從花樓裏贖出的姑娘。那位姑娘可不簡單,乃是樓裏花魁娘子,據說贖身銀子不少於五百兩之數!那處宅子乃是兩進,大小屋子二十來間,養著家仆奴婢十來個,且不提日常開銷,單單宅子也得一百多兩銀子。 穆清彥看得皺眉。 若真如此,贖身費用,安置家宅,采買仆人,再加上養一個吃用精細的娘子,那可真不是一筆小數目。劉記生藥鋪生意是做得不錯,但在五六年前十分慘淡,為生計險些要將鋪子兌出去。便是到現在,劉家少東家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幾百兩的銀子去養外宅,和他們家的家境很不相符。 這個劉煥身上有問題! 銀錢從哪兒來? 指望劉守信給他?應該不可能。想要挪用鋪子裏的銀兩,也不現實,畢竟鋪子做主的還是劉守信。但在幾年前,劉煥就負責前往和縣采買藥材,他總不能在這個環節弄銀子吧?如此來,坑的可是自家。第134章 和縣之行 “穆兄!我回來啦!” 九月十五這日,剛忙過早飯,穆清彥在鋪子裏指導穆武做魚丸。鋪子裏每天都要買魚,魚挺肥的,幹脆買了幾條大魚,試著做做魚丸。魚丸燉湯紅燒都可以,味道也不錯,過年也能豐富菜色。 穆武學廚藝很用心,對新鮮吃食肯鑽研。 穆清彥隻知道魚丸的大致做法,做出來沒問題,要想多好吃是不可能的。他隻能讓穆武自己摸索嚐試,不斷改進。 聞寂雪跟他一塊兒坐在鋪子裏,正品嚐穆武新做出的成品。 “還不錯。”聞寂雪以前去過沿海,那邊靠海魚多,盛產魚丸吃食。 穆清彥也嚐了一個,彈性差一些,口感也很中規中矩,不出彩。這也是沒辦法,沿海都是用海魚做料,他們這邊就是淡水魚,草魚鯉魚之類的都平常,又在摸索階段,澱粉的多少,料汁的比例,這些都還沒拿捏精準。 “不錯了,用細竹簽子串成串兒,放在湯鍋裏煮熟,到時候按串兒賣。” 也就是在這時,聽見岸邊傳來喊聲,頗為耳熟,抬眼一望,不是陳十六是誰。 算起來陳十六走了一個月,還以為他被關在家裏出不來了呢。 岸邊聽著一隻大船,陳十六站在甲板上揮手,腳噔噔噔踩著板子跑下來。他一跑,身後就有人擔憂的喊,陳十六回頭說了幾句,繼續朝鋪子裏跑過來。 “這是什麽丸子?”陳十六一點兒不見外,見盤子裏雪白漂亮的丸子,抽了一雙筷子就吃。“咦,魚肉?魚丸?這就是魚丸啊。早就聽說過這東西,我還是第一次吃。” “你帶的人不少啊。”穆清彥隨意一瞥,就見何川在那邊招呼,找了幾輛馬車,拉東西的拉東西,坐人的坐人,都是跟著陳十六來的。 陳十六無奈至極:“沒辦法,我也不想帶那些人,可我不答應,祖母老人家就不肯放我出來。” 老人疼孫輩,尤其是嫡親的小孫兒,若不是陳十六鐵了心往外跑,老人那裏肯放他出門。倒是陳父看到他的變化,略微滿意,訓誡了一番,放他出門。此番出來,他身邊服侍的丫鬟跟來兩個,隨從兩個,又有四個護衛,一開始老祖母給定的人數是翻倍,不等陳十六叫喚,陳父就給精簡了。 “這麽些人,那個小院兒可不夠住。”穆清彥沒忘記那裏還住著齊南風四人呢。 “再租套院子。”回家一趟,腰包又鼓了起來,陳十六現在不差錢。 何川領著兩個人過來,捧著幾個禮盒。 陳十六笑說道:“這是給穆兄的,一些京城的糕點,兩罐子貢茶。貢茶還是從我表哥那裏搜刮來的。” 路途勞累,陳十六坐了一會兒就回縣城去了。 聞寂雪突然提道:“金立林邀請我們去和縣,去不去?” 金立林的回信,除了回複消息,也發出了邀請。穆清彥隻當是客套,並沒有打算真去一趟和縣,聽見聞寂雪提起,不免奇怪。 “和縣可不近,一來一回至少一個月。” 之前得到消息,他判斷六婆的兒子王水生的死,什麽太多陰謀。或許真有人想針對劉煥,結果出了意外鬧出人命,王水生就是那個倒黴的。要說死的冤枉,的確冤枉,本來避免的,但世事多變,誰又說得準一切。劉家給王家二十兩銀子的喪葬費,實際就是安撫王家,因為王水生是替劉家做工才遭了意外。 他把事情告訴六婆一家,老幼孤寡三個,哭成一團。 要說王家不埋怨劉煥,這是謊話,但劉家姿態多得好,又過四五年,王家不是那等刁蠻無恥的人,也做不出訛詐的事。最後隻能給王水生上墳,把個中內情告訴他,讓他安生去投胎。 王家三個也徹底放下這件事,至少六婆不再到處喊冤。 穆清彥對劉記生藥鋪還是存疑的,隻不過不關乎王水生的死。不過,天下事何其多,他也不是事事要管,所以也沒費心去理會。 穆清彥又說:“我大哥的親事定在下月初六,也就半個月了。” “那就等你大哥迎完親再去。” “怎麽就想去和縣?怕是十月裏就要下雪,路也不好走。”如今是九月中旬,早晚天氣已經涼了,普通人穿夾衣,體質差些的還要加坎肩厚褂。 “和縣山多,冬天景色好,有溫泉莊子,又能打獵,說不定還能淘兩塊兒好玉。” “溫泉?”穆清彥有點兒心動,想了想,點頭:“也好。十一月能到,臘月前回來,正好過年。” 去和縣沒有水路可走,相距又遠,隻能靠馬車顛簸,速度有限。 實際上,穆清彥不喜歡出遠門,尤其是冬天。古時的路況不好,若是下個大雨,或是一場大雪,路就走不成,很容易被困在某個地方。不過,想到聞寂雪所描述的遊玩項目,倒是挺不錯,再者,跟著聞寂雪一起,總不會無趣。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到了十月初六。 穆清彥將高春何家等人都帶回去幫忙,又有趙嬸等近鄰,喜宴熱熱鬧鬧的操辦了起來。穆家的房子是新蓋的,又為成親專門布置了一番,大紅喜字、大紅燈籠,尤其是喜房內布置,看得村中婦人娘子們豔羨不已。 成親的時候,新娘的嫁妝先進門,整整齊齊十六抬,滿滿當當擺了一個大屋子。 這日也請了聞寂雪和陳十六,將他們和縣城裏幾位掌櫃安在一席,坐在廂房裏,倒是清淨些。 穆清彥不是新郎官兒,卻也不得清閑。 穆林一身大紅喜袍,站在大門前迎客,穆清彥作為弟弟,要招待賓客,穆文穆武也穿梭其中各有其職。穆婉留在廚房裏招呼,她畢竟剛定了親,外頭席上男男女女都有,穆林怕有人喝醉了酒混鬧,所以不讓她出去,反正人手也夠用。 穆林因著成親,請了幾天假。 穆清彥等到回門宴後,才跟家裏提出要去和縣的事兒。 正是中午吃飯,青娥嫁進來是長嫂,為了更快的融入穆家,也是身為長嫂的職責,穆婉從廚娘的位置退了下來,由青娥接管,穆繡打打下手。至於穆繡,青娥不讓她做粗活兒,讓她好好兒養一養,沒事兒就繡嫁妝。 一般有條件的人家都是如此,畢竟是最後一段兒做姑娘的時光,往後去別人家做了兒媳,操持一家老小、周全往來,那可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一開始家裏多個人,的確很不自在,哪怕彼此都抱著善意,相處也不可能很快融洽自在。這是必經的磨合階段,不僅是穆清彥他們和青娥,包括穆林和青娥,都要磨合。 但總得來說,還不錯。 家裏平時隻有穆婉穆繡,再加個新來的青娥。青娥是丫鬟出身,卻不是柔弱脾氣,倒是跟穆婉有些相似,又因出身見識不同,比穆婉可厲害的多。按理說這樣兩個人容易鬧矛盾,尤其姑嫂關係不好處,好在兩人都收起了脾氣,試探接觸,倒也尋到合適的方式。 穆清彥覺得穆婉可以從青娥身上學點兒東西。 今日午飯很豐盛,吃過飯,穆林要回縣衙。 五菜一湯,都是青娥的手藝,不僅味道頗佳,擺盤賣相都好看的多。 一家大小吃得正歡,聽見穆清彥的話愣住了。 “二弟你要去和縣?”穆林想了想,不解的疑問:“你接了什麽委托麽?沒聽說啊。” 穆婉更是皺眉:“和縣在什麽地方?遠不遠?這兩天,天陰沉沉的,估摸著要下雪,哪裏適合出門。” “就是想去看看,過年前會回來。” “聞寂雪跟你一起去?”穆林問。 “嗯。” “那行。不過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和縣那邊山多。”穆林沒多勸,通過長時間觀察,他覺得聞寂雪應該沒惡意。再者說,兩人一起出門不是第一回 了,他也不想因為擔憂過分阻擾。 穆婉見他那麽容易就鬆口,想說什麽,又顧慮到青娥,怕頂撞了穆林惹青娥不高興。最終隻好閉口,打算一會兒私下裏再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