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病?不,不是適合養病,是適合等死。”金立業輕笑,言語十分刻薄,似一把刀,且他很清楚能傷到的是誰。 金成果然麵色一變,抓住他的手,死死的用力:“立業,是爹對不起你,是爹的疏忽。我知道你恨,可是,你得為梁兒他們想想!” 金立業眼神似和軟了一些:“爹,你把家主傳給我!” “立業,你知道不行。”金成心裏百味陳雜。 “為什麽不行?若我是家主,我死了,金家就能傳給梁兒。梁兒是你的嫡長孫,他難道沒資格嗎?還是說……你以前承諾我的話都是謊言?!” 金成搖頭:“梁兒才七歲,他太小了。” 誰都知道金立業快死了,若是七歲的小兒掌家,金家其他兄弟能服氣?外頭的對家又會如何?金成的確疼愛長子和長孫,可他也看重金家,他不可能將金家交給沒成年的孫兒。 “可梁兒有親娘,有外家。”金立業說完閉上眼,知道他不會答應,懶得繼續交談。 金成心頭一跳,盯著他打量:“你怎麽不說讓我教養梁兒?” 金立業眼瞼動了動,沒睜開,也沒說話。 金成難以形容此刻感受:“你、你知道了?” 金成明白,長子不僅清楚他自己的“病情”,還清楚他的身體狀況。如今金家等死的不止長子一人,還有他。 “老四的事……”金成說到一半停住了:“我會讓老黎安排,明天你就去秋葉寺,讓李氏帶著孩子陪你一起去。” 之後父子倆又陷入沉默,金成歎口氣,走了。 金立業這才睜開眼,嘴角掛著似笑非笑:“趕我出去,嗬。” * 次日早晨,穆清彥去銀樓取首飾,東西裝在一隻雕花木盒裏,看上去挺不錯。 出城的時候,遇到一個車隊,是金家大少爺一行。 陳十六好打聽,跳下馬車跑去轉了一圈兒,回來後說道:“金家大少爺一家出城,聽說是去秋葉寺那邊的莊子養病。” 車隊拉了好幾輛車,單拉人的馬車就有七八輛,另有拉箱子的大車好幾輛,這種架勢,好似搬家,令外人頗多猜疑,議論紛紛。走到十字街口,來往車輛多,車隊堵塞,其中一輛青綢車上突然竄出一個紅色身影。 眾人先是一愣,緊接著金家下人反應過來:“站住!快攔住她!” 那姑娘鑽入人群,拚命的跑,奈何除了一開始的爆發力,她的速度越來越慢,好似沒了力氣一般。周圍的行人們不知出了什麽事,卻不敢摻和金家的事,紛紛朝兩邊避讓,反倒給那姑娘讓出了一條路。 姑娘邊跑邊朝後張望,一張蒼白的臉布滿了驚懼和絕望。 “啊!”她摔倒了,腦子陣陣暈眩,眼前發黑,幾乎爬不起來。 身後傳來家奴追趕的叫喝:“這丫頭手腳不幹淨,偷了大少奶奶的東西,本來看她初犯要饒她一回,誰知她竟敢逃。她賣的是死契,一跑就是逃奴!” 這番話是說給周圍行人聽的。 如此來,越發沒人管閑事。 “不、不!我、我不是……”姑娘想辯解,可看著越來越逼近的追捕者,想到被抓回去又要重新經曆的恐怖,終於絕望的大叫一聲,一頭衝向街邊鋪子的磚牆。 嘭的門響,鮮血迸濺,行人們驚恐的叫喊,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孩兒就此凋零。 穆清彥離得很遠,但這一幕卻看得很清楚。 那個姑娘露出的手腕,還有包紮的痕跡。第111章 尋人 金家的車隊沒有因為死人而停留,不過留下兩個人處理罷了。 高天駕著馬車跟隨金家後麵出了城。 車內,陳十六顯然因目睹那一幕而心緒難平:“那個小姑娘……穆兄,你發現沒有,那姑娘的穿著打扮跟我們那天在竹風小築看見的鳳姑娘一樣,可她不是鳳姑娘,隻不過兩人穿著相似,也差不多大。這幾天我也聽到過一點傳言,說是金家大少爺有些特別的嗜好,但是……” 若是之前,他隻以為是貪好某種條件的女色,可能令人逃跑,甚至尋死,顯然就大為不同了。他覺得,那些姑娘們肯定是受到了殘忍的虐待,因為金家大少爺是個將死之人,做出什麽事都有可能。 街頭這一幕圍觀者甚多,很快就傳遍了全城。 官府也派人來問了問情況,在金家提供了證人,證明死去的丫鬟的確偷盜主人財物想要逃跑後,對這件事就不再追究。畢竟那個姑娘是自己尋死,這一點眾目睽睽無法作假。 下午,一場暴雨席卷府城。 原本計劃回縣城的穆清彥幾人,此刻坐在茶館的二樓,看著外麵大雨滂沱,行人們私下奔跑,商鋪屋簷底下都被擠滿了。一開始還覺得悶熱,待得兩盞茶後,大雨停歇,終於涼爽起來,空氣裏除了水汽,還有泥土青草的味道。 要說他們為何又返回府城,不得不提到昨夜的一場暴雨。 昨夜裏也下了一場暴雨,持續的時間不長,後來又是小雨,淅淅瀝瀝天亮才停。城中的大街都鋪設過,但城外的道路卻終究是泥土,又有車來人往的走動,道路濘泥難行。他們的馬車滑了一下,車軲轆的承軸崩壞了,不得已,隻能返回城內。 “下雨天,留客天。果然沒錯。”陳十六請喝茶,沒有順利成行,他一點兒不沮喪。實際上,盡管不願摻和金家的紛爭,但金家發生的事情他還是很感興趣,留在府城才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穆清彥卻想得更多一點兒。 待得高天修車回來,他問道:“怎麽樣?” 高天別看憨厚,心裏明鏡似的,一聽就知道他話中之意,回道:“的確是意外。” 之前穆清彥懷疑是否有人暗中對馬車做了手腳,阻攔他們離開。 既然是意外,那就好,否則被人暗中盯著著實不舒服。 金家大宅,暴雨初歇。 老五金立林來見金成。 “五少爺,請進。”黎叔看到他,心內暗道可惜。 金立林恍若未察,進了書房:“爹,不知喚兒子前來有何吩咐?” “坐吧。”金成仔仔細細看著眼前的五兒子,目光很是複雜:“最近家中變故多,你自小聰敏,應該知道是為什麽。你大哥是不成了,你們剩下的這些兄弟……我這身體也不大好,不知還有多少時日,早晚有這一遭,若在我百年後,難免爭端更多,倒不如趁早辦了。” 金立林的確聰敏,金成繞了一圈兒沒講明,但他聽懂了。 “和縣那邊有幾頃地,現成的宅子,商鋪亦有幾間,你就去和縣吧。” 金立林的神色始終未變,乖順的點頭:“既是爹的吩咐,兒子自然照辦。” 金成不再看他,隻道:“你母親的情況不好,恐怕就在這幾日,老四還要下葬,等事情都完了,你們便啟程。” 這裏的“母親”並非指生母,而是嫡母,金太太。 “是。”金立林毫無異議。 直至回到住處,揮退所有下人,他的臉色才沉冷下來。 “嗬,爹你對我真好。”嘴角的笑,道不盡的嘲諷。 原本按照金家的慣例,確定家主後,其他兄弟依舊可以管一部分事務。銀樓是金家基業,不止是嫡支,哪怕旁支們有才能的都能得個差事,從沒有說不準誰參與的。 不過這一點,他早有預料。 在幾個兄弟裏,他的出生最低,因為他生母是個舞姬,是別人轉送給金成的。通常這樣的舞姬要麽豢養在宅邸,替主人招待賓客,要麽作為禮物,周轉於各大宅子,就是個玩意兒。也不知該說他生母運氣差,還是運氣好,居然懷孕了,並偷偷瞞著,一直到瞞不住,才有他的出生。 想當然,金成若早知道,必然不會留下他。 金成的確看重子嗣,但一個舞姬,尤其是被其他男人碰過的舞姬,怎麽能作為金家子嗣的生母呢? 那個女子在生產時大出血,死了。 金立林沒去查探她的死是意外還是人為,沒有意義。 他小時候試圖討好金成,他很聰敏,學東西很快,不止其他兄弟比不上,便是最受金成看重的大哥也比不上,但那段日子,他過得最苦。直至後來他吃的苦頭多了,明白聰敏是他的罪,而且他就算再聰敏,金成也依舊嫌惡他。所以,他隱藏自己,將性子變得和順,不爭不搶,沒什麽存在感的長大。 如今被分出去,未嚐不是好事。 太過貪心,指不定連命都沒了。 要去和縣的消息,他沒刻意隱瞞,甚至有人暗中布置,很快消息就擴散開了。對此,同情的有、嘲笑的有、見風使舵的也有。且不說旁人,老三對他的態度越發和氣,畢竟雙方已不是競爭關係了。 老三金立安很清楚,老二遭了金成厭棄,然而到底是嫡子,金太太已死,誰能保證老二沒機會?再者,老大已經瘋了,誰能說自己不是他的眼中釘? 他必須要占據主動權。 他寫了張字條,喚人進來:“將這個送給二爺,別讓人看見了。” 下人領命。 不多時,字條就出現在金立杭手中。 這是第二回 收到字條,字條上的內容令金立杭大喜過望:“哈哈,好!金立業,我看你這回死不死!” 如今的金立杭與幾天前截然不同,精神尤其憔悴。一來金太太雖未發喪,可實際上死了,對此他又驚又怕又傷心。二來金立業的報複太瘋狂,老四都能害死,還有什麽做不出來?金立杭整日戰戰兢兢,吃喝都得仔細檢查,還不敢胡亂走動,簡直生不如死。 現在好了,輪到他出手了! 次日朝陽初升,府城大街上就熱鬧了起來,有一幫村民聚合在一起,跟人打聽金家在哪兒。好事之人一麵指路,一麵詢問事由。 村民裏一個漢子說道:“我們是找人的。我堂妹在金家做事,還是金家大少爺身邊的丫鬟,每年銀錢拿的不少,可四月裏就沒了消息,家裏實在擔心。你們不知道,我這妹子孝順著呢,當初就是為了給家裏多點兒活路,這才進了金家做下人,但每個月都要托人捎信帶東西,可這都兩三月沒見音信了。” “喲,金家大少爺身邊的啊。”最近金家可是熱門話題,尤其是昨日街頭的一幕。 有人就問了:“你家妹子多大了?什麽摸樣兒?” “十四,我妹子長得水靈,好看著呢。” “差不多啊,昨天街上不就死了一個。” 圍觀者越來越多,當到底金家大門時,人都圍了幾層。 金家管家聞聲出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結果卻是來找人的。 “你家女兒叫什麽名字?哪裏人?死契還是活契?”管家問道。 “活契!是活契!”老夫妻趕忙回答:“我們是城外大陶村的,我女兒的名字還是金家大少爺給起的,叫芳桃,我聽其他人都喊她什麽‘芳姑娘’的……” 管家頓時麵色一變,掃視外麵的圍觀者,臉上堆出笑:“既然是芳姑娘爹娘,那就進來說話吧。隻不過,金家正治喪,不好招待太多人,其他人暫且回去。” “這……”老夫妻對視一眼,不大放心:“讓我大侄子陪著,你們這高門大戶的,好多事情我們都不懂。” 管家隻想盡快將人領進去,隻得點頭。 剛才的漢子正是老夫妻侄兒,人高馬大,陪著夫妻倆跟管家進去。村裏其他人則是蹲在外麵的巷子裏等著,時不時跟人閑聊。他們這麽些人一起來,也是人多勢眾,防止被金家欺負。 畢竟來之前,有人告訴他們,老夫妻的女兒出了事。 管家喊人過來,將三人領到一個空置的院子,命準備好茶好果子招待。自己則尋個借口離開,實則是跟黎叔稟報去了。 “芳姑娘?他們真是芳姑娘爹娘?”黎叔聽了稟報,皺眉。 “沒錯。那位芳姑娘,因著一開始就是大少爺身邊的人,所以她的情況,好多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