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剛一說出口, 所有人俱是一陣愣神。聞翩鴻是怎樣一個人?實際在場大多數弟子, 對他並不會有多少印象。早在二十年前,遭誅風門追殺致死的激進凶徒,唯有老一輩的江湖中人, 方對這樣一個落灰已久的名字, 隱約有些模糊不清的記憶。但對當年一切來龍去脈都是親身經曆的沈妙舟而言,聞翩鴻這個人,毫無疑問是能在她心頭徹底炸響的一道驚雷。她幾乎是無法自控地回身過去,第一眼, 便是凝向聞翩鴻帷帽籠罩之下,一張隱藏了足有二十餘年的臉。——那一副不曾被任何人見過的五官。“師……師弟。”其實在沈妙舟心中,從始至終存有一些疑問。但她是個懦弱又可悲的女人, 大多真相會使人感到恐慌,畏懼,以及內心深處無法抑製的刺痛。因此她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在選擇不斷地逃避。“師弟, 你說過……你能趕在所有人之前, 先一步解開劫龍印。”沈妙舟喉間微澀,繼又聲音低淡地道:“所以, 你要求私下囚禁這個白烏族女人,我替你……瞞了下來。”眾人聞言,紛紛將驚恐不安的神色,移向晏欺身後那個趴伏在地,已然麵目全非的雲遮歡。“但凡是你要往聆台山上運送的那些……貨箱, 我也從來不曾懷疑,盡數予以批準。”沈妙舟薄唇輕顫,定定凝視著聞翩鴻紋絲不動的雙眼,一時隻覺全身都在發抖。“可我到現在……還是覺得,你對我隱瞞了很多很多事情。”聞翩鴻沒有給出一句回答,這沉默更讓沈妙舟感到無端的恐慌。半晌,聞翩鴻鬆開桎梏晏欺的手掌,轉而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晏欺也沒再說話。他緩緩偏過頭,試圖給自己留下一點喘息的機會。但他甚至沒來得及呼出一口氣,耳畔猝然一聲銳響,聞翩鴻手中長劍已在匆匆一瞬,毫不留情貫穿了他的胸口。那一劍顯是有意偏離,並未刺中要害,然而殷紅的血液很快隨傷處沁了出來,瞬時將晏欺半幹的薄衫浸至透濕。聞翩鴻稍事退後,在沈妙舟漸漸冰冷絕望的眼神之下——漠然揚手,收劍回鞘。晏欺應聲倒地,適才高傲而又淡薄的一道身影,彼時盡數染在血泊當中,再不複初時那般頑強。“師姐如此聰明一個人,何時聽得進這魔頭在旁胡言亂語?”聞翩鴻大步跨過晏欺,徑直來到雲遮歡身邊,伸手一撈,不由分說將她高高提了起來。那時他手中的女人氣息微弱,臉色鐵青,仿佛下一刻便會立即死亡。她的血已經快流幹了,可在麵前成群的火光映照之下,一身紅褐色的絲狀紋路卻是淒豔絕美,猶如初時綻放的花朵。“劫龍印在我手上,師姐……再沒人能夠撼動聆台一劍派的地位。”聞翩鴻溫柔低道,“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隻是想讓我們變得更強大。”……又來了。沈妙舟搖了搖頭,無聲朝後退過數尺之遙。每一次,同樣的語氣,同樣的說辭。她是中了怎樣的魔咒,才會將他說過的所有話,一字不漏,盡數聽在耳邊?“你……你和我說實話。”沈妙舟道,“師弟,你不要騙我。”聞翩鴻深深吸氣,似還想說點什麽。倏而一道淩厲劍風嘩然掠過,二人同時警覺,卻又聽得錚錚一聲重器鳴響,一柄長劍穿雲而來,垂直朝下,堪堪沒入地麵近一尺之深——沈妙舟先時抬眸,未有見得任何動靜,待再低頭之時,赫然發覺那柄長劍,竟乃是莫複丘一貫貼身之物!“複……複丘?!”沈妙舟臉色一白,忍不住失聲喝道。眾弟子見狀,亦隨之神情大變,不約而同緊跟著道:“這……這不是莫掌門的劍麽!”“這就是啊……!隨身帶的那一把!”“如今這般時辰,掌門他老人家……怎會出現在此處?”如是一來,連那一向平板無波的穀鶴白也是眸色一涼,緊握劍柄,沉冷掃視身旁一周耀目火光。片晌過後,正待開口發聲,忽又聞得耳畔林木之間沙沙作響,身後眾人俱是一驚,紛紛揚手拔劍,火把順勢舉得老高,一致將半麵天空燃至大亮。但見不遠最頂一處粗樹上方,模模糊糊正站有一道人影,一襲青藍色的衣袍破爛不堪,此刻染上大片褐色的血漬,早已辨不出它原本應有的模樣。眼下天色尚還昏黑,他手中那一柄雪光長劍倒是駭得鋥亮——壓根無需費神琢磨,那凶劍曾在十餘年前屠盡聆台一劍派上下近百名弟子,沈妙舟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麵色登時涼下大半:“是……是涯泠劍!”言罷,慌忙喚了身後一眾弟子道:“快……快上去,別讓這小魔頭給跑了!”然眾人還沒能有所動作,樹上窸窸窣窣一番動靜,忽又多出一人熟悉的身影。“都別動!”隻見薛嵐因一手捏著涯泠劍,另一手則死死擰在一人後頸,強行將那整具身體拖拽起來,厲聲朝樹下圍繞成群的大片人影喝道:“你們莫掌門的人頭,不想要了麽!”沈妙舟愕然抬起腦袋——果真見他狠狠擰提在手的,竟是早已奄奄一息的莫複丘!“……這是怎麽一回事!”沈妙舟幾近崩潰地道,“不是讓你們看好掌門人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