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欺慌神,瞬時轉頭抓握他臂膀道:“你有沒有事?”“皮外傷,你不要管。”薛嵐因反手將晏欺攔在身後,繼而凝指聚集周身內力。正是與此同時,莫複丘雙手結印,緩下聲線催動真氣。其內功到底是渾厚難馭,一旦衝突迸出,外圍一周山林樹木收到氣勁碾壓,紛紛隨之扭曲變形。——最後一道口訣劃上句點,輪椅上的男人睜大雙目,猝然朝他師徒二人喝道:“——聆台山如此清淨之地,何曾輪得你這雙手血腥的魔頭前來玷染!”話落,真氣瞬時隨聲炸裂湧出,漫天青光聚成刀雨,一擊將涯泠劍展開的結界碾碎成塵。晏欺麵色一變,下意識裏拉過薛嵐因手腕道:“薛小矛,躲開!”熟料薛嵐因非但沒躲,在雙眸尚在清明的情況之下,猶自上前,正對青光氣勁襲來的方向,單指探出,毫無猶豫地隔空書寫符咒。晏欺登時意識到徒弟準備做些什麽,幾近失聲地衝他喝道:“住手,薛小矛,不要胡來!”“薛嵐因!!你給我住手!”火急火燎的尾音尚且在夜幕當空盤旋,薛嵐因這招術法卻也使得恰到好處——虧空自身內力,以莫複丘身邊散開的真氣作為媒介,在符咒書寫完畢那一瞬間,周圍本已狼狽扭曲的空間,霎時隨著術法催動的效用調換拉伸到了極致。此法偷天換日,皆可得到一試,故曰“偷天”術法。昔日秦還所授之術,薛嵐因一次用來偷走師父,一次用來尋找師父,這最後一次,就是用來保護師父。符咒完成,同時咒法生效。原是在對麵屋前竭力念動口訣的莫複丘,無一例外,被強行拖拽至涯泠劍結界破碎的最邊緣處,隔在薛嵐因晏欺二人身前,竟以自己脆弱不堪的殘敗身軀,硬生生攔擋下這如雨傾灑般的耀目青光!此法適才施用大半,薛嵐因頭次嚐到內力虧空的極端痛苦。要待收勢,偏已失去掌握局麵的最後力氣——而莫複丘以一己之軀,攔下自己結印造成的洶湧氣勁。彼時雙目圓睜,已然駭得鮮血狂湧。天外所有飛竄流溢的青光劍影,恰在雙方陡然失勢的情況之下,俱成一片群龍無首之態。晏欺愕然抬眸,竭力想要抽開涯泠劍,以此抵禦接下來場麵即將失控的危急狀態。不想正逢莫複丘低頭一聲劇咳,洋洋灑灑落得一地血花。薛嵐因亦是麵色青白,幾次扶著樹幹都沒能站穩,半晌掙紮過後,終隻是勉力抬起臂膀,想要勾手握住晏欺微微顫抖的指節。這時莫複丘卻抬起頭來,滿麵俱是傷痛交雜的狼狽之色。他動了動唇,開口說了一句:“你……”話沒能一次說完,已有鮮紅溫熱的血液自唇角止不住地湧了出來。薛嵐因還沒有做好任何準備,他甚至想帶著他的師父轉身逃走。然而也就在這出乎意料的一瞬之間,方才紛紛揚揚反打入莫複丘自身體內的熾烈青光,此刻乍然洶起,幾乎在所有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升騰暴漲,轟然發出一聲失去控製的巨鳴——真氣與真氣原主之間產生的劇烈排斥,是薛嵐因萬萬不曾料想到的事情。然而事實就是這樣。他催動偷天術法,迫使莫複丘強行接納自己真氣凝聚而成的傷人利器,加之這股氣勁本身聚攏他體內雄渾難擋的巨大力量,彼此相碰撞產生的反應便會愈發顯而易見。因此莫複丘再一開口,自他身體每一縫隙中迸發而出的,再不是鮮血,而是適才被迫打入他體內的一大股凶猛氣勁。不過片晌之餘,但隻聞得一聲玉石俱焚般的刺耳轟鳴。四方真氣流走,包括涯泠劍頻頻散發而出的灼人劍光,此刻不再受人壓製,便成群魔亂舞,無休無止,自那頹然一點瘋狂朝外紛湧而出。其中首先受到影響的,便是緊挨著莫複丘與結界邊緣的晏欺。薛嵐因甚至沒能順利抓住他的手腕,人已隨漫空流溢而出的強烈氣勁徹底衝開出去——數十餘尺,全然遊離於視線之外的危險距離,薛嵐因當場紅了眼睛,二話不說,將莫複丘一把推開,跌跌撞撞便朝那方向猛奔過去。“師父!!”薛嵐因大概要當場魔怔了。空氣中不斷產生的巨大阻力,愈發逼得人寸步難行。夜色如此深沉,周遭混亂的氣勁迫使步伐阻滯,他走不出去,更沒能判斷晏欺摔落的最終方位。可他心裏清楚地知道,如果這一次,再沒能竭盡全力將晏欺留在身邊……他,將會永遠失去他。薛嵐因比任何一個時候還要清醒,也比任何一個時候還要茫然。長夜無邊,他迫切地,隻想回到有晏欺在的地方,就算是死在能看到他的地方也好。然而現實,永遠能將幻想毫無保留地徹底壓垮。那時在他身邊的,不是晏欺,而是一個低著腦袋,不斷朝外咳血的病秧子莫複丘。周圍橫行的氣流所帶來的阻礙實在太大,加之夜色昏沉,樹影橫七豎八在眼前埋沒了視線,別說朝前邁至一尺之距,縱隻是堪堪往外行出一步,也已到了周身經脈俱呈逆轉扭曲的地步。薛嵐因萬念俱灰之下,終於想起什麽似的,驟然回身,一把拽起莫複丘的衣領:“你把真氣收回去,趕快收回去!!不然我師父……”“沒……沒用的。”莫複丘仍在控製不住地朝外吐血,連帶聲音都已趨向沙啞:“真氣一旦催動,整片山林都會受到影響,咳……屆時門中弟子見到異樣,很快……很快就會趕過來。”“至於你師父……嗬,他壞事做盡,本就……死有餘辜……你莫不是,還想著為他開脫……?”“你……”話音未落,人已被薛嵐因再次甩開:“混賬!”莫複丘體力不支,扶穩樹幹栽倒的同一時間裏,再次埋頭噴出一大口血。這次不知為何,濺了滿地的血漬顏色,盡呈現一股子濃而稠膩的烏黑。“薛爾矜,這裏……是聆台一劍派。”莫複丘目光空洞,麵龐更是由一片無法驅散的死跡瘋狂籠罩,“你的師父,十餘年前,就在你腳下這一塊地方……屍山血海,盡數由他一人親手造成。”“你有什麽權利,叫我不對他痛下殺手?”“他……又有什麽權利,還敢到我聆台山上來?”他一麵用力咳嗽,一麵目露狠戾地道,“你們當我這做掌門的,是擺設麽!”薛嵐因麵色微變,待得片晌過後,倏而又由灰敗頹唐,轉換成一抹極盡詭譎的微笑。“莫複丘,你醒一醒吧……都到如今這般田地了,你還當自己是以前那呼風喚雨的莫大掌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