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避木聲道:“當、當然是男人娶女人……才合規矩。”“沒遠見。”薛嵐因嗤笑一聲,端壺來給他斟酒。程避起先還有所顧忌,後轉念一想,反正易上閑也不在此處,沒人能管得了他,於是心下一橫,接過酒杯一口喝了個幹淨。師兄弟兩人原是對著鬧騰鬥嘴,後來約莫也是沒力氣鬧了,便一人一口小酒接著埋頭淺酌。新埋的桂花釀果真是香醇獨到,和著晚冬四下飛揚的飄雪,入胃即是一路溫厚的暖意。繼先前晏欺一頭倒下之後,薛嵐因和程避亦跟著搖搖晃晃倚回了牆邊,碳火劈啪一聲熄了個滿室昏暗,熱鍋漸漸冷了下來,周圍也隻剩微許一起一伏的呼吸輕響。這是他們最後安逸的一個夜晚。易上閑獨自一人跪坐在鎮劍台中,身後是漫天不止的鵝毛大雪。而在廊後門扉輕掩的小屋裏間,薛嵐因一頭抵著晏欺,程避折身靠著書櫃,彼時各自睡得憨甜。最終,將這寧靜的夜幕徹底撕裂摧毀的,是一支燃有火光的鋒銳箭羽。“嗖”的一聲,短而利落的箭頭翻過重重院牆,破空劃開一道絢爛刺目的光線。後深深埋入正廳廊前一塊匾額中央,頃刻將周遭一帶昏暗沉眠的山石小路燃得微微發亮。也就是這麽微末卻清晰的一聲異響,晏欺驚醒了。下意識裏睜開雙眼,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什麽聲音?”晏欺這麽一醒,薛嵐因也跟著眯了眯眼睛,伸懶腰道:“什麽什麽聲音?錯覺吧?”然而還不待他最後一字開口說完,緊接著第二支利箭已劃破漫漫長夜,橫穿整條長廊,“喥”的一聲,狠戾釘入鎮劍台屋頂最上方,迅速在磚瓦之間燃開一道清晰灼目的大火。落雪的聲音是輕而薄弱的,但那烈火灼燒的聲音卻是帶有毀滅性的,刀割一般炙熱暴戾的殘忍。薛嵐因一下子反應過來,忙伸手將晏欺按住:“你別動,讓我出去看看。”晏欺在他身後小聲道:“喂,薛小矛……”木門吱呀拉開一條細縫,隔著長行居內外森森一層枯樹的影子,能清晰看見那大半邊潮黑如水的夜空整被地麵匯集成光的火勢層層燃至暈紅。長行居中向來不愛點燈,那一重蓋過一重的灼烈光影,顯然是從院牆外圍投射進來的,彼時便似那張牙舞爪的地府鬼魅一般,步步朝著院中心所處的位置不斷緊逼靠近。又是“嗖”的一聲,短箭迅捷擦過房頂,幾近與薛嵐因仰起的額頭成齊平之勢。晏欺眸色驟淩,即刻上前拽住他衣角道:“別看了,回來!”薛嵐因讓他扯得生生朝後一個趔趄,連帶睡熟的程避也被鬧了個半醒,陡然一下從櫃邊坐直了身子,剛一抬頭,便見屋外連天耀目的火光,登時像被針刺了一般,實實在在醒了個透徹。“怎、怎麽回事?”程避驚恐失色地道,“外麵為何是這般情形?”“不知道。”薛嵐因搖了搖頭,正想說點什麽,程避那小子已踉蹌著站了起來,三兩步便要朝門外橫衝直撞。晏欺在後喊了一聲,他沒聽見,待再醒神時,已被薛嵐因伸手一把扯了回來:“傻子,你不要命了!?”程避額頂青筋冒出,顯然有些焦灼地道:“我……我師父還在鎮劍台裏!”薛嵐因道:“你師父不會有事,倒是你自己……出去就算是完了!”“不行,我……”話音方落,但聞耳畔三聲淩銳輕響,三枚短箭齊發而出,幾近是在同一時間裏,狠狠撞上長廊邊緣一側木製欄杆。隨後蜿蜒的火勢逐步漫至長階末端,愈燒愈旺,漸有向屋內彌漫之勢。晏欺抬手一掃,用力將木門合得嚴嚴實實,複又燃起一盞燭台,借著一室微乎其微的昏黃光點,尋得涯泠劍輕輕遞入薛嵐因手中,道:“從後門出去,弄清楚外麵什麽情況。”第137章 正義與慈悲薛嵐因點頭稱是, 一手招了招程避, 一手拉過晏欺,不假思索便朝房屋後方邁開了腳步。近子時萬物俱籟的長眠之夜,長行居內一眾大小的院落, 偏是燃起一陣一陣灼人心肺的衝天烈火。長廊裏冒著滾滾黑煙, 熱燙的溫度,幾欲將人薄弱的呼吸也全然吞並。薛嵐因大力將後門挪開,正巧一名青衣家奴急匆匆邁腿大步跨上台階,濃煙熏過的喉嚨嘶啞低沉, 連帶數聲不可抑製的猛咳。一眼見得晏欺等人,便是焦灼慌張地開了口道:“不……不好了,今夜不知遭的什麽災, 外頭圍了大群眼生的麵孔,人人手裏持著火把弓箭,吵吵嚷嚷一整路,這會兒正衝著居主瞎鬧騰呢!”晏欺一下子明白過來, 當即撥開程薛二人上前問道:“來的都是些什麽人?何故又要鬧騰?”家奴搖頭道:“少說有大半是河畔一帶的居民……至於另一半, 瞧來實在麵生,看不出究竟是何來曆。”晏欺道:“易上閑在什麽地方?帶我去找他。”家奴道:“居主他……”“師父!”薛嵐因急忙出聲打斷道,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出去亂逞強麽?”“少廢話。”晏欺單手將他推到一邊,與那家奴道:“帶我過去。”家奴滿頭大汗,一會兒看看晏欺,一會兒瞅瞅他身後目光駭人的薛嵐因, 似乎內心掙紮權衡了一番,終還是選擇給晏欺引路。他這麽一走,薛嵐因勢必跟在一旁,加之程避也在後催得火急火燎,長廊內圍一周已聚成火海,那家奴便帶他三人抄起近路,小心翼翼穿過鎮劍台後方連綿不斷的重重假山,沿著房屋外圈安全的地帶向正門處走。眼下天空還漫著無盡的大雪,可那數不清的瑩白雪子尚沒能飄忽落地,便瞬時在半空當中融化成了涼薄冰冷的清水。薛嵐因憂心晏欺病體未愈,倏而趕上去用力抓住他的手掌。但他手心卻是熱的,就像周身燃起的大火般隱隱發燙,再看他的表情,他麵上一貫不帶喜怒,彼時削尖的側頰嵌進衝天洶湧的火光之間,仍舊是冷的,與那化開的雪水一般冰冷。長行居裏籠統沒多少人,地上一連串錯亂紛雜的深淺腳印,僅屬在夜幕不斷穿梭的四道身影。但這常年山水畫意的院落不可能是永世不變的寧靜與安逸,當它一旦陷入世俗帶來的喧囂紛爭那個時候,所有的一切,便會在瞬間磨碎成齏粉。長廊之外,青石階前,暗色的正門在光影繚繞下豁開一道巨大的裂口。易上閑負手立於門檻後方,身上依舊穿著鎮劍台裏那件黑白相間的素淡長袍。而與此同時在他麵前,宛若陰霾籠罩下來的大片人影,層層疊疊的陌生麵孔已被大雪模糊了,獨那些個手中高高舉起的火把,在這淒冷昏暗的冬日寒夜裏,像是一柄柄適才開刃的鋒刀。那本不是什麽引人注意的特殊物件,直到薛嵐因從他們微微揚起的手掌心裏,望見兩副白底描紅的熟悉人像。——這一回,他能看得足夠清楚。因而趕在晏欺再次邁開腳步之前,一把將他扯回角落裏,死死摁住。程避先時在後不明所以,待他匆匆朝外探出小半截目光之時,恰是見得那燈火通明的正門外圍,一張張猙獰至悚然的扭曲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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