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他周身一圈硬朗的皮膚亦在劇烈抽搐中不斷發青發烏,不過須臾片刻,竟連帶著四肢百骸都在隨一地穢/物不斷升騰消散,活像漏了氣似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攤開,很快便碎為一地散沙,風一吹,便登時沒了半點人影兒。從枕大為驚訝,橫手於半空中蠻力一撈,最終握回掌心的,卻隻剩一片散發惡臭的粗黑沙礫。倒是晏欺率先反應過來,猛一回頭,見那方才還深深嵌入石牆的厲鬼刀也化為了一縷難以抓握的煙塵,不由沉下眼眸,凝聲下了定論道:“是誅風門的幻術,方才那個任歲遷,怕也是被人奪了人皮在暗中操縱,不然以他那點功夫,怎可能將厲鬼刀運用至爐火純青的地步?”“誅風門?”薛嵐因擰眉道,“可元驚盞不是已經死了嗎?哪來多餘的力氣去差使第二張人皮?”晏欺道:“誅風門又不止他一個活人,這地底挖得這樣深,誰知道埋了多少混賬東西躲在暗處吃茶聽戲?”薛嵐因道:“嗯,也是有道理……”說罷小心翼翼的,伸手欲將晏欺拉往身邊站穩,然胳膊方抬到一半,又是聽得雲遮歡在身後猛地一聲驚叫道:“哎!”眾人同時回頭,便瞧著她“噗通”一聲雙膝跪地,一絲不苟地,將那張印有絲狀紋路的女子人皮捧了起來,輕輕端放在掌心,仿佛生怕讓它沾染半點塵埃——那副萬分珍視的模樣,竟與方才一臉虔誠的“任歲遷”無二。究竟是要怎樣的執念,才會使得這些人奉區區一張人皮為神?薛嵐因看不明白,隻將不解的目光木然朝從枕投了過去,卻見一向淡定如他,都難免顫巍巍地半跪下身子,匍匐在滲滿血汙的硬石地上,麵朝劫龍印的方向,莊重而又不失動容地實實磕下一個響頭。薛嵐因心下正道,這倆白烏族人莫不是中邪了不成?然沒過一會兒,但聞晏欺在他耳邊淡淡說道:“劫龍印起始於白烏族先祖,流傳至今也有百年之久,眼下失而複得,也算得上是意義非凡吧。”“是了。”從枕點頭應道,“這回趕得湊巧,才將它從狼蹄子手下解救出來,否則讓誅風門的人偷去胡亂摸索一通,指不定能折騰出個什麽東西。”雲遮歡將那人皮仔仔細細揣回懷裏,尤是驚魂未定道:“別說誅風門那幾個賊眉鼠眼的混蛋東西,聆台一劍派的人不也摻和進來大半?穀鶴白算是一個,他背後還有一個莫複丘,這會子東西放在我手上,實在是難以心安。”從枕道:“我看他們遲早要過來奪,不如我們抄近路走,連夜將劫龍印運送回族,也好給族長和長老們一個交代。”“辦法是個好辦法,但我們走了,嵐因該怎麽辦?”雲遮歡眉目一瞟,斜斜盯向薛嵐因道,“他血脈特殊,乃是破解劫龍印的一處關鍵……你確定此行不帶上他一起?”從枕眸光一冷,語氣亦是徒生古怪道:“是你想帶,還原本必須要帶?”雲遮歡不經撩撥,一點就著:“你這話陰陽怪氣的,什麽意思?”眼看從枕那廝又要口無遮攔開啟痛斥模式,和事佬薛嵐因主動站了出來,一座山似的,橫在他二人中間,連連擺手道:“哎哎哎,說一兩句就夠了,可別沒完沒了的!你們倆在這幹扯帶還是不帶的,怎沒問問我的意見?”雲遮歡氣還沒消,恨不得拿鼻孔說話,挺漂亮一姑娘,發起火來跟含了滿嘴炮彈似的,猛抬音量怒喝出聲道:“那你說說,我方才的話,聽起來像是為了一己私利嗎?”她話剛說完,從枕亦是緊接著冷言冷語道:“我有說你是為了一己私利嗎?何必急著給自己扣帽子?”薛嵐因聽他二人吵得難舍難分,心裏卻磨得快要炸成一堆碎渣——他哪知道雲遮歡此舉究竟意義何在?回白烏族也好,就埋在這地底下生根發芽也好,都跟他薛嵐因沒有半點關係。但若真如穀鶴白所言,他的血液與劫龍印的破解有一定關聯的話,他倒願意專門去往北域白烏族走上一遭。隻不過……薛嵐因咽了咽口水,偏過腦袋,拿餘光偷偷覷向一旁沉默已久的晏欺。許是早就力竭了,他將一雙眼睛微微閉著,一頭白絲也無精打采地披散在肩頭,像是春末待融的雪——唯獨麵上的表情冷淡而又不耐,明擺著寫滿了七個大字:“要滾就別再回來。”再狠一點,說不定還能翻譯成:“隻當沒你這徒弟。”——該的啊!薛嵐因一捶腦袋,趕忙衝上前去,腆著臉托起晏欺手腕道:“哎,師父您老人家優先,您說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晏欺不吃他那套,正巧也沒多餘的力氣說話,故而臉色清清淡淡的,看起來尤為冷漠疏離。薛嵐因心想,這陣子可算是將晏欺惹得惱了,再隔火澆層油上去,怕是一輩子都別想得他原諒。所以這小王八羔子別的不敢想,萬一要想,那也隻能一人偷偷摸摸地琢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把自家師父哄高興了,那才算得上是萬事大吉。“我哪都不去。”他吸了口氣,格外篤定道,“……哪都不去了,我師父這會兒還傷著呢,且先陪他回竹林裏修養一陣,往後的事情再作打算。”雲遮歡一聽,臉就變了。似是不甘,又似是不解地反問他道:“你剛開始不還一心想要探知身份的真相麽?怎的都到這一步了,又不願繼續往前了?”不是不願,而是不能。晏欺豁出半條性命,幾次將他自己置於險境當中奮不顧身,為的,也不過是保薛嵐因一時平安罷了。倘若這時的薛嵐因還要一意孤行地朝外開拓視野,那就當真是一條恩將仇報的白眼狼。況且——薛嵐因默默瞥了晏欺一眼。依照現在的形式來看的話,他好像……發現了自家師父一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雲姑娘,咱們本是半路結盟,同行至此……也算是一段緣分。但如今,你和從兄持了劫龍印在手,其凶險程度不言而喻,回族路上若還要拖帶我一個外人,怕是不太合適吧……?”薛嵐因眯了眼睛,半是敷衍,半是誠心地回應雲遮歡道,“眼下你們最要緊的事情,還是將那張人皮完好無損地運回族中去——至於有關我身世的那一串線索,大可留到日後再談,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嵐因兄弟分析的是。”從枕抱拳道,“族長本意就是先將劫龍印帶回族中,而究竟破解與否,也是奠定在此基礎之上。倒不如我和遮歡先走一步,如果事後當真發展到需要嵐因兄弟出麵的這一步,我們再作邀請也不遲。”雲遮歡麵色一頓,火氣沒消下多少,聲音倒是難得冷靜了下來,揚起下巴一字一句道:“薛嵐因,你當真不同我們一起走?”這回,她沒叫嵐因了。薛嵐因心裏有了落差,還怪遺憾的,但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麽別的想法。“先不了。”他道,“往後有需要的話,也不是聯係不到——芳山古城斂水竹林,隨時恭候,隨時歡迎。”雲遮歡並不甘心,仍是道:“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血脈和族史,都不想知道了?”誰說不想知道呢?但問,與不問,始終要講究一個過程。薛嵐因攤了攤手,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再偏頭時,目光卻是定定望向了身旁晏欺。後者明顯沒什麽力氣搭理他,手腕虛虛由他扣著,沒再掙,也沒再躲,看在雲遮歡的眼裏,便以為薛嵐因已經鐵了顆心要當乖個徒弟,不打算再過問那些有始無終的前塵往事。雲遮歡有些泄了氣,好一陣子,沒能憋出一句話來,倒是從枕言猶未盡,遲疑一陣,方走上前去,略帶試探性地凝向晏欺道:“晏先生,如今劫龍印已然到手,但事態緊急,我和遮歡……終不能再任它意外丟失。當前權宜之計,先送它回族中安置完備,待一切處理妥當之後,約莫還是會涉及解印這一方麵的事情,屆時如果需要先生幫忙……”“我沒法保證一定有能力將劫龍印破解。”晏欺淡聲打斷他道,“我隻能提供過往的一些線索和實例,具體該怎麽做,還是得靠你們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拒不為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風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風山並收藏拒不為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