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歲遷到底不是個吃素的主,望著那凶劍來時氣勢如虹,卻僅是圓目一睜,雙手合十抵在胸口寸餘處,低喝一聲,半空中灼熱如火的氣流瞬間蜂擁而至,旋轉扭曲著圍向了涯泠劍的劍鋒。在旁的從枕與雲遮歡二人饒是功夫再好,也被周遭暗湧如潮的熱風刮得心頭發麻,倒是薛嵐因那小子皮厚得厲害,頂著逆流的空氣勉強起身道:“這樣下去不行,任歲遷這老狐狸難纏得要命,我師父要和他打到昏天黑地,怕是撐不下去。”“那能怎麽辦?我們誰都不是任歲遷的對手。”雲遮歡壓低嗓子,探手錘了一把身側的從枕道,“從枕,你不是挺厲害的嗎,過去給他一拳試試?”從枕挑眉道:“你沒看他內力能夠控場?我若是直接過去了,怕是還沒近身,就能被碾個粉身碎骨。”他這話說得有一番道理,雲遮歡聞言也不好再多作強求,正原地苦惱著該如何是好,頭頂一聲巨響陡然炸開,那把白光泛濫的涯泠劍自晏欺手中飛躍而出,徑直埋入屋頂殘破的磚瓦之間,生生在任歲遷與他二人之間張開了一處無人能觸的結界。薛嵐因心下一驚,方要開口說話,卻見不遠處的晏欺眉目一斂,冷冷對著從枕道:“這裏由我擋著,你們帶我徒弟先走。”任歲遷麵色變了又變,抬指欲破眼前障礙術法,不料指尖皮膚方一觸碰涯泠劍氣所組成的透明結界,周身便像是瞬間冰封了一般寸步難行。晏欺這招使得猝不及防。他深知任歲遷的內功心法在控製氣流方麵使得遊刃有餘,若一場持久戰打下來,周圍另三個遭受波及的二愣子必然會為其渾厚的內力所深深灼傷。——輕則耳目不靈,感官漸弱,重則損至心肺,衰竭而亡。所以晏欺隻能將他自己與任歲遷二人鎖在全然封閉的空間內,為屋頂上的其餘三人爭取脫身的機會。薛嵐因正不明所以,從枕那廝倒是很快會過意來,衝晏欺微一點頭,旋即一手提著薛嵐因的領子,另一手將雲遮歡牢牢摁在懷裏,三兩下卡著屋簷的縫隙跳了下去,轉身便逃得沒了半點蹤影。任歲遷見狀登時怒不可遏,揮臂叩擊地麵試圖將結界從內部震裂,無奈涯泠劍光所過及之處,無不驚起一片三尺之寒,稍不留神,便會遭冰冷劍氣所割傷。他眼睜睜瞧著結界外三人消失於一片黑壓壓的人群當中,隻得憤然回頭逼視晏欺道:“你讓他三人搶先離開又有何用?劫龍印遭竊一事終究與你們脫不開關係,縱是逃遍天涯海角,隻需我一聲號令下來,整個中原武林就能與你們為敵!”晏欺負手立於原地,凝聲對他說道:“任歲遷,你是真瞎還是裝瞎?”任歲遷聞言麵色一青,瞪著他,一時愣是沒再擠出半句話來。晏欺緩步上前,指著一旁那少年人漸生烏紫的屍體道:“巧得很,你認得出我方才所使的截靈指,卻獨獨認不出這具身體裏裝的是什麽人麽?”任歲遷眼底微有躲閃之意,然而當他嚐試著緩緩回過身時,卻發現方才驚恐萬狀的人們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成群結隊地瑟縮在街頭巷尾的角落裏,默然朝他和晏欺投來無數探究的目光。同一時間,芳山古城外圍往北數十裏地的一處簡陋驛站內,累癱在地的從枕左手一個姑娘,右手一個毛孩子,橫豎溜了不知有多久,待到徹底停下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快要歇菜了。倒也可憐了薛嵐因那小子多大一個人兒了,就這麽被人當皮球一樣拋來拋去,連半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要說不氣,那是不可能的。他早在心裏把晏欺的名字給勾了一百個紅圈,可是一方麵又焦急擔心得要命,沒一會兒便揪著從枕使勁問道:“從兄,任歲遷此人內力深不可測,我們就這樣把師父扔下離開,不會不妥麽?”“不然呢?”從枕雙手捧著水囊,一麵灌一麵朝他翻白眼道,“他是你師父,不是我師父。再說了,憑著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又能幫到他什麽?”從枕這一番話說得讓人很是窩心,卻也的確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薛嵐因一個半大的熊孩子,扔出去若是沒人管了,頂多也是和那死在屋頂上的少年人一個下場,他能一路跌跌撞撞地闖到現在,全是倚仗晏欺跟在身後小心嗬護的結果。而到如今禍難當頭,師徒二人同時身陷險境,他薛嵐因唯一能夠做的,還是站在離晏欺最遠的地方默默觀望他的背影。薛嵐因並非對所有事情都能滿不在乎,他會不甘示弱,也會黯然神傷,隻是大多數情緒都隱匿在若無其事的笑容深處,無人能夠觸及罷了。“……行了從枕,你叨叨那麽多做什麽?”似乎意識到薛嵐因情緒有些不佳,雲遮歡用她獨到的安慰方法哪壺不開提哪壺道,“薛小公子才多大的歲數,你莫不是能指望他能單手滅掉一個部族?”從枕笑了:“罷了,當我沒說,嵐因兄弟莫要往心裏去。”這還不往心裏去,當他是聾子還是傻子?薛嵐因有心和他辯論,卻沒多餘的力氣,末了隻好長歎一聲,將徹底跑偏了的話題匆匆拉回正軌:“說起來,方才在屋頂上的那孩子可是有什麽端倪,竟是能讓師父催動禁術來置他於死地?”從枕沒想到會被他瞧出異樣,愣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你瞧得倒是沒錯,那孩子確實有一些問題。隻是問題出在哪裏,我還不能明確……得等晏先生來,由他解釋清楚。”薛嵐因心道,你這說了和沒說有什麽區別?他估摸著從枕一個外域人對這些東西也不可能說得上有多精通,所以略微思索了一陣,幹脆將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那孩子所使用的招式,常人之軀根本承受不住。師父對付他並未用劍,而是催動禁術直逼他心魄,所以我想……也許我們能看見的‘小孩子’隻是一張外皮,真正在外作天作地的,還是寄生在皮內的流魂。”雲遮歡聽罷眼前一亮,忍不住又開始班門弄斧地誇讚他道:“薛公子,看來你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不學無術嘛!”薛嵐因被她誇得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生氣,愣是將接下來的話一口氣全咽回了肚裏,險些悶出毛病。從枕倒是將那些要點悉數聽進去了,若有所思地頜首表讚同道:“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而且……那被晏先生一指逼退出來的魂魄,怕是還沒死透。”“你是說,他還可能活著?”雲遮歡擰眉道。從枕沉聲道:“不是可能……是一定。”第6章 徒弟,撞大鬼了是以,時值當夜天色稍黯。眼見那些個芳山古城外圍一周胡亂遊蕩的雜魚眼線暫有消停的趨勢,三人這才悄無聲息自驛站附近冒出頭來,臨時開始商議下一步的大致舉措。按照薛嵐因一路上的猜測來看,眼前這兩個年紀輕輕的白烏族人很有可能也是初出茅廬,對待外界大多數的人情世故可謂是一竅不通。很巧的是,薛嵐因這趟了水半吊子剛好也是什麽都不懂。他不懂,隨行的兩個人亦是含含糊糊地帶了點蒙。三人裏就數從枕一人是個精打細算的主,偏偏跟在他身邊的雲大姑娘是個大小姐脾氣,不論是他做點什麽,都得時時刻刻照料著她的心情。盡管如此,這番應族長的要求自中原帶回劫龍印,乃是他們二人離開北域之後接到的第一大任務。若是能夠將事情處理得萬無一失,雲遮歡將來在族中的威望必定大有提高。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尋得劫龍印在手,他們二人在關鍵時刻不得不選擇依附於晏欺的力量。隻可惜,現在的晏欺算是被供成了一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十六年來隱居避世,難得動身出一次江湖,就得被迫走得拖泥帶水。“我們之後一路北上,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可輕易停歇。”從枕自隨行包裹中攤開一張描有大致方向的羊皮地圖,指向其間一點凝聲道,“在晏先生與我們會合之前,必須要躲避其他人的眼線。昔日在逐嘯莊裏那麽一鬧,所有人都覺得是我們偷走了劫龍印,若是稍不留神出了差錯,就隻剩下死路一條。”“慢著。”薛嵐因盯著那張地圖沉吟道:“我師父現在人在哪裏都不能確定,一直往北行的話,他能找得到嗎?”“還有,為什麽一定要朝北走?”雲遮歡亦是接話道,“我們現在已經出城了,再往北走,不就回到白烏族境內了麽?”從枕道:“不錯,我本意是想回一趟白烏族。”話音未落,雲遮歡已是一個猛子站了起來,險些連帶著將整張地圖一並掀翻:“從枕你瘋了?我們出來才多久,怎麽空著手回去?”“我沒瘋,是你自己沒有想清楚。”從枕肅然道,“眼下既然能夠推斷出那孩子隻是空空一張人皮,那我們單憑現有的條件,也無法感知它的具體方位。唯有回到族中借用長老們的逐冥針,才能對它進行後續的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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