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朦朧中,他眼前彷佛浮現出師兄的影子。  師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會不會也受到這種苦楚?離開穀裏的那一年,你是否也曾被人這樣對待?  「逸……」  昏厥前的最後一刻,柳冥喃喃喚出那個刻在心底深處的名字。  第二天午後柳冥才幽幽轉醒。他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腰下隻半遮半掩地蓋了床薄被。身上的痛簡直沒辦法形容,身體有些發熱,想必是傷口沒有及時處理。  他抬起酸痛的手臂,左手搭在右腕上,給自己診脈,不由皺了皺眉,沒想到自己會發起燒來,這有點不妙。不過想想也好,這個燒發高一點,風天翼至少有十天不能再召喚他了。  柳冥渾身軟綿綿,手扶著床沿想撐起身子,忽然眼前一黑,一頭撞到床頭。  該死……他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虛弱。  柳冥覺得額角劇痛,有液體緩緩流下,不由捂著額頭爬在床上一動不動,微微喘息。忽然感覺一個身影來到身旁,伸手將他抱了起來。  「嘶……」碰到身上的傷口,柳冥忍不住倒抽口氣,感覺骨頭快要散架了。  「原來你也知道痛。」閑適慵懶的聲音淡淡嘲諷。  「全、全拜教主所賜……」柳冥雖然睜不開眼,但還張得開嘴。  「柳冥,你怎麽不說是你自找的!?」風天翼按住他的頭貼向自己,在他耳邊冷聲道。  柳冥痛得發暈,還想再說什麽,卻終於敵不過身體的反抗,陷入了黑暗。  「師兄,你看,好大的梨子。」他站在高高的樹杈上,高舉著手裏的大梨。  「冥兒,下來,師父在叫我們回去。」師兄遠遠地過來,向他招手。  他嘻嘻笑道:「我在摘梨子,沒摘完不下去。」  「這些夠了,別摘了,小心掉下來。」師兄站在樹下,伸手接住他拋下去的梨子,放到地上的籃子裏。  「等等,師兄,我給你摘個最大的。」柳冥卷起袖子,向最高處那個沉甸甸的大目標爬去。  「冥兒,太高了。你下來,師兄幫你摘。」  「不不,我摘給你。」他固執地爬上去,對自己的身手深信不疑。然後……  「哎喲!」後腦勺一痛,頭發被樹枝纏住了。  「冥兒,危險!」師兄一驚。  他摘下那個最大的梨子,揮手去拂頭發,身子一歪,從樹上掉了下來,砰的一聲,被師兄接個正著。  師兄皺皺眉,生氣地瞪著他:「叫你下來你不聽,輕功剛學了幾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以後還怎麽得了!」  他縮縮脖子,將手裏的梨子遞過去,討好地道:「師兄,別生氣,這個梨子最大,給你。」  「小傻瓜。」師兄彈了他腦門一下,火氣已經沒了,接過那個梨子看了看,笑道:「果然好大,我們還是留給師父吧。」  「……嗯。好吧。」其實他還是想給師兄,師父不是很喜歡吃梨子,每次給他都拿去做糖丸了,是大是小在他眼裏也沒差別。  師兄大概看出他心不甘情不願,揉了揉他的頭發:「算了,這是冥兒特意給我摘的,還是不給師父了。」  他不由開心地笑了。  師兄牽著他的手,拎著籃子來到溪邊,彎腰把梨子洗幹淨,看了看道:「冥兒,這個梨子太大了,我們分了吃吧。」  「不可以不可以。」他連忙阻攔:「二師兄說過,梨子不能分著吃,分梨分離,兩個人一起分了梨子吃,以後就會分離的。」  「小鬼,哪有那麽多講究。」師兄笑笑地彈了他腦門一下。  「總之就是不可以。」他固執地拉著師兄的手,堅決地道:「我不要將來和師兄分開。」  「好吧,我自己吃。」師兄捏捏他的手:「師兄也不想和冥兒分開。」  「真的?」他眼睛一亮,笑得嘴巴都合不上。「那我長大後,和師兄成親好不好?」  「咳咳……」師兄突然嗆住,用力咳嗽了幾下,怪異地望著他:「胡說什麽!」  他趴在師兄腿上,認真地道:「我沒有胡說啊。天哥和小雅哥上個月不是成親了嗎?小雅哥說他從小就喜歡天哥,天哥也從小喜歡他,他們早就約好長大後一起出穀曆練,然後回來成親,這就叫什麽兩情什麽悅的。」  「兩情相悅。」  「對。我和師兄也是兩情相悅,所以我們以後也成親,好不好?」  師兄漫不經心地吃著梨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手指一下一下,輕輕地滑過他的發梢。  「師兄,對不對?」他固執地搖搖師兄。  師兄輕輕一笑,道:「等你長大了再說吧,個子還沒有我的劍高呢。」  「誰說的!我比你的青冥劍高多了!」他嘟著嘴,有些不樂意。  師兄吃完梨子,拍拍他的頭:「走了,師父該等急了。」  「師兄,你看,我明明就比你的劍高。我都九歲了,我都長到你胸口了。」  「嗯,冥兒再長高一點就好了。」師兄牽著他的手,拎著籃子和他慢悠悠地回家。  「那等我長得和你一般高,我們就成親,好不好師兄?」他沒有忘記原先的問題。  「好,好。等冥兒和我一般高,我們就成親。」師兄有些敷衍地道,不過嘴角一直含著笑意。  修長的眉,溫和的眼,清俊的麵容,像春天素雅漫天的梨花,時刻在他心中飄飛。  師兄,童年的約定你已經忘記了,對嗎?師父讓你下山辦事,說好半年即歸,可是你遲遲沒有回來;師父捎信催你,你卻說有要事要辦……身受重傷,失子而回,這就是你的要事嗎?  師兄,我好難過,不是為了你忘記我們的約定,而是為了竟然有人會如此傷害你。  師兄,你愛那個人嗎?否則為何會有他的孩子。  師兄,你恨那個人嗎?否則為何會遺忘那些過去。  心好痛,心好痛。  師兄,我不管你那些日子發生了什麽事,我隻知道,我要保護你,我要給你幸福,就像你曾經給我的一樣。  師兄,我已經長大了,和你一般高了……  柳冥慢慢睜開眼,望著垂地的青帳,皺了皺眉。  「十三公子,您醒了。」如墨守在床邊輕聲道。  「我……怎麽還在這裏?」  柳冥的嗓子沙啞幹涸,如墨乖巧地倒了水來。  柳冥撐起身子,喝了水,問道:「如墨,這是怎麽回事?」  「公子,您傷得不輕,高燒兩天了。大夫說您不適合移動,教主就讓您在這裏養傷。教主的寢室還從沒有人住過呢,教主對您,可真不一般啊。」說到後麵,如墨的語氣十分激動欣喜。  當然不一般。我身上的傷還不是拜他所賜?打一巴掌再給點甜頭,當我是什麽人?  柳冥心裏不屑地想。他眯著眼給自己把了把脈,感覺還可以。他自己就是大夫,一向注重保養,年紀又輕,沒什麽撐不過去的。  「如墨,把我的衣服拿來,我們回去。」  「啊?」如墨大吃一驚,忙道:「不行,公子,您現在身體還虛弱,需要休息。再說沒有教主的允許,我們不能走。」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沒事的。」柳冥不理會他的話,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如墨攔住他急道:「公子,我們真不能走,您就算想走,也要先跟教主請示過啊,千萬別惹教主生氣。」  柳冥聞言一頓,覺得這個時候不適合再與風天翼作對。他已經惹惱過風天翼好幾次了,此時正是他和風蔚合作的關鍵時候,還是不要再生事端的好。如此一想,他便躺回了床上,道:「好吧,等風教主回來了,我和他說。」  如墨鬆了口氣,高興地道:「公子您昏睡了兩天兩夜,一定餓了,我去給您端些吃的來。」  用了點清粥小菜,填飽了肚子,柳冥讓如墨回小院取來自己製的藥,從裏麵找出一粒服下,然後躺下睡覺。  大概是藥效的關係,這一覺他睡得很沉,也沒有做夢,醒來的時候,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在哪裏。  「你睡得真香。」來人坐在他身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撩動著他的黑發。  柳冥僵了一下,隨即動了動身子:「風教主。」  「躺著吧,不用起來。」  「……我要如廁。」  風天翼按著他的手一僵,隨即鬆了開。  柳冥翻身坐起,身子還有點發軟,動作緩怠地下了床,忽然晃了一晃,正覺得眼前發暈,突然手臂一緊,是風天翼伸手扶住了他。  柳冥沒想到他會扶住自己,不由怪異地望他一眼。風天翼似乎也對自己的行為感覺詫異,立刻撤了手,道:「我叫人來服侍你。」  「不必。」這點小事還用叫人嗎?  柳冥慢悠悠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自己去解決了需要。  回來時,見風天翼正站在窗前,望著外麵滿天餘霞,不知道在想什麽。夕陽餘暉紅彤彤地罩在他身上,整個人好像籠在一層濃霧裏。雪白的頭發和銀白色的麵具,讓他虛幻得不像人類。  柳冥恍惚了一下,回過神來,道:「風教主,我想我該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風天翼沉默片刻,道:「你就住在這裏,等傷好了再說。」  柳冥怔然,不知他是何意,不由蹙了蹙眉。  「就算不願意,也不必表現得這麽明顯吧?」風天翼輕笑,走到他身旁,勾起他的長發,道:「你不是說過要討我的歡心嗎?怎麽卻一再惹我不高興。」  柳冥低眉順眼地道:「你也說過要給我《靜心訣》的。」  風天翼輕輕一笑,呼吸在他耳畔掠過:「我沒說不給你呀。」  什麽意思?柳冥謹慎地望著他。  風天翼把玩著他的頭發,在自己手心裏纏繞,漫不經心地道:「柳冥,你為什麽要《靜心訣》?」  柳冥沉默不語。  風天翼並不以為意,反而道:「如果你想提高武功,我可以幫你。你要是想練全部心訣也沒有關係,我也不用你自廢武功。」  「……為什麽?」此時柳冥才注意到,風天翼竟然一直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座」。  風天翼輕輕低笑,勾著他的頭發靠近自己,吐氣如蘭:「因為我想好好了解你。」  柳冥覺得自己皮膚發燙,微微顫了顫,別過頭道:「了解我?因為你想要我為你生個孩子?」  「本來是這樣,不過現在……」他拉長聲音,慢慢貼近,溫熱的氣息傳到柳冥身上,「我對柳冥這個人更感興趣。」他話語剛落,便扭過柳冥的下頜,在他唇上烙下輕輕一吻。  柳冥瞬間渾身僵直了,瞪大眼睛盯著他。  一直以來柳冥都顯得十分冷淡,對風天翼不卑不亢,雖是男寵,卻毫無男寵的自覺,反而處處挑釁,在風天翼眼裏就像隻張牙舞爪的小豹子。他隻是生得清秀,以風天翼的眼光原本是看不上他的。隻是他一雙細長的眉眼雖然顯得過於淩厲,不夠嫵媚美麗,但每次淡淡掃來時,卻能讓風天翼產生一種挑戰之感。  此時風天翼難得看見他吃驚無措的樣子,眼睛都瞪成了圓形,不由大感有趣,挑起嘴角笑道:「怎麽,小豹子也有變成貓咪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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