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和血而臥的闕絲雨聽到門外有人低低喚她:“闕王母,闕王母?闕王母醒來……老仆商濟……”


    闕絲雨悠悠轉過氣來,用幾乎發不出聲的喉嚨,拚命地擠出一點聲音:“商……巷伯……”


    商濟聽到闕絲雨的聲音,才將一顆懸著的心放到肚子裏去。


    商濟在一次祭祀活動中,不慎打碎了獻祭用的禮器,楚王大怒,命人將其活活打死。


    是令尹吳起心生憐憫,以“祭祀之日,不宜見血”為由,救下了商濟的小命。


    商濟雖然不再擔任前廷的重要職務,但好歹保全了小命,至此對吳起感恩戴德。吳起也以之為眼線,對其多有照拂,並讓他暗中幫扶闕絲雨。


    闕絲雨被下令殉葬,吳起又不在朝中,商濟束手無策,於是通過秘密渠道迅速向宮外傳遞了消息,急速飛報令尹大人。


    吳起遲遲未歸,今夜闕絲雨又發出淒厲的聲音,商濟於是鋌而走險,趁值夜守軍睡去的間隙,冒險前來探訪闕絲雨。


    “闕王母,老奴已經將消息傳遞出去,相信令尹大人不日即回,王母勿急。”


    “巷伯,巷伯……”闕絲雨急切地說:“宮人誣我,速救螭兒,速救螭兒啊……”


    “老仆明白,請闕王母保重貴體,老仆即刻去想辦法。”


    “告知吳起,告知吳起啊!”闕絲雨聲音越來越大,也不像往常一樣稱呼“吳將軍”了,而是直接喊出了吳起的名字。


    “老仆明白,此地話不宜多,王母,請為了王子,多多保重貴體,老仆去了……”


    商濟的語調之中難掩哭腔,為了不被人發現,他灑淚而去。


    “巷伯?巷伯?巷伯……”


    闕絲雨再緊響兩聲,聽著外麵沒有了聲音,難掩心中恐慌,又似乎充滿了期待。


    南四回到郢都之後,顧不上休息,連夜悄悄潛入宮中,進入了商濟的房間。


    “南四,死到哪裏去了,焉何今日才回?”黑暗之中,商濟的話音難掩怒火。


    “巷伯,小弟星夜喚回令尹,不料令尹半途發病,現困於甘魚口。命南某先回,無論如何,保全闕王母性命。”


    商濟抬手就給了南四一巴掌:“混帳,王母、王子危在旦夕,以某與汝之力,如何保全闕王母?”


    南四被打了一巴掌,十分吃驚,他不明白一向以老實麵目示人的商濟,為何如此動怒:“巷伯……為何動怒?”


    商濟忍不住啜泣出聲,他將頭埋在幾案之上,嗚嗚咽咽地說道:“宮中風向大變,傳言螭王子乃是令尹與闕王姬私通所生,如今闕王姬不得生,小王子亦有難了,嗚嗚……”


    “什麽?他們,他們連王上的骨肉也敢下手?”南四吃驚萬分。


    “今夜老仆冒死前去探望闕王母,王母受此刺激,即使不被賜死,也活不了幾日了。”


    “王母如何說?”


    “王母和血吞淚,隻言四字:‘告知吳起!’”


    情況一下子比南四預想的要嚴重,將矛頭對準王子螭,說明新王不僅容不得闕王母,更不會留下她所生的孩子。


    如果給王子螭扣上“野種”的帽子,那麽處死這個一歲多的孩子,就不會有任何輿論壓力。


    同時南四也感受到了新王對令尹深深的惡意,私通先王的寵姬,這樣的罪名,吳起若趕回郢都,必不得生。


    沉吟半晌,南四道:“明天宮中輪換宿衛,左廣軍中有四名壯士,是令尹的心腹。南某連夜去見此四人,命其入宮之後,與巷伯聯手,見機行事。”


    左右“二廣”是楚王的親兵部隊,每廣車十五乘,每乘用步卒百人,後以二十五人為遊兵,加上後勤人員,每廣約有兩千人,左右二廣約四千人,負責楚王的安全。


    為確保宮中安全,左右二廣輪流負責宮中宿衛,每三月更換一次,此時正值左廣即將接替右廣的當口。


    南四繼續道:“宮中還有可用之人,某隻說一遍,巷伯記清了:蘭台宮宮娥秀紗、潔渚頭管事蒼堂、膳食處廚師寧二娃、水門船把式儲大,皆是可用之人,記下了?”


    商濟止住啜泣:“記…記下了,隻是南四,爾去作甚?”


    南四:“老子連夜出城,去見令尹。”


    商濟:“這些人,這些人該幹啥呀?”


    南四恨恨地抓住商濟的衣領:“老東西,怕死了嗎?”


    商濟脖子一梗:“死有何懼?”


    南四道:“秀紗、蒼堂、寧二娃、儲大,以及宿衛軍中四壯士,皆受令尹恩惠,可以舍命。情況危急,兩字而已:救人!”


    商濟道:“老仆認為,闕王母不易救,萬不得已,先救螭王子。”


    南四道:“令尹有令,必救闕王母!”


    商濟也擰了,怒道:“螭王子若死,闕王母必死!”


    南四無語了:“令尹如何對待我等,爾心自知,不用南某重複吧?”


    商濟道:“老朽必不惜命,但望令尹速歸,以救萬全。”


    南四道:“好吧!”然後縱身躍出窗欞,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聶政與飛鳥夭快馬加鞭,一路上唐社和墨家雙雙接應,提供馬匹、船隻,供其輪換,一天一夜之間趕到了甘魚口。


    聶政飛身下馬,直撲館驛。


    吳起的親兵立即上前阻攔:“什麽人!站住!”


    飛鳥夭愣頭青脾氣又上來了,順手就去摸飛刀。聶政連忙阻止了他,高聲道:“澠池故人聶政,自郢都而來,有急事求見令尹,請速通報?”


    吳起在病中聽得外麵喧嘩,沉聲問道:“何人吵鬧?”


    親兵立即上前稟報:“令尹,外麵有喚作聶政者,自稱澠池舊人,求見令尹。”


    “聶政?澠池?”


    燒糊了的吳起用力地想了一想。立即回想起自己從黃河邊的澠池縣,被聶政和懷木一路護送南下的情形,這位江湖上著名的劍客聶政,對義弟俱酒畢恭畢敬,是絕對信得過的人。


    吳起道:“請!”


    “可是令尹大人病體在身……”


    “快請!”


    親兵不再搭話,立即出去,將聶政與飛鳥夭迎入了吳起的房中。


    吳起在床上欠起半個身子,拱手道:“聶老弟,上次相救之恩,吳某終身不忘。”


    聶政也省略了寒暄,單刀直入地道:“吳將軍,政奉公子之命,前來迎將軍入蜀。公子以太尉之職、舉國之兵,虛位以待。”


    吳起慘笑一聲:“多謝義弟!隻是吳起楚國之事未了,恕不能隨聶老弟入蜀。”


    聶政急切地道:“政在郢都,偶遇陽城君管事,從其口中探得消息,楚國勳貴之家三百餘族,齊聚郢都,欲取將軍性命。”


    吳起:“吾有大功於國,何人敢無故戕害功臣?”


    聶政大急:“欲殺令尹者,楚王也;勳貴之家,隻不過是楚王利用對象而已。”


    吳起陷入深思,良久道:“吾有大事未了,必回郢都。”


    聶政霍地一下站起身來:“莫不是闕王母與螭王子?”


    吳起吃驚地抬起頭來,他不清楚聶政為什麽如此清楚地知道他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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