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王的夜宴之上,吳起看到了伺候在楚王身邊的闕姬,那個讓自己曾找到歸屬感的百越女子——闕絲雨!


    闕絲雨麵若冰霜,低眉斂目,不時地為楚王斟酒夾菜,看也沒看殿下的群臣。


    吳起則驚得目瞪口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自己心愛的女子,成了楚王的姬妾。


    太子熊臧將吳起不自然的反應看在眼裏,笑眯眯地舉爵上前:“恭喜令尹得勝歸來,臧敬令尹此爵!”


    麵對太子的敬酒,吳起口中連稱不敢,然後渾渾噩噩地喝下了一大爵酒。


    接著,司馬、莫敖、左尹、右尹、工尹、玉尹、司徒、市令、新造尹、伊尹、陵尹等一眾官員,以及此時在郢都的一眾貴族息公、若公、南公、武成公、平夜君、陽城君、射陽君、文坪君、邸陽君等也輪番向吳起敬酒。


    這些人中,一些楚國官員是真心敬佩吳起的戰績,真誠而尊敬地向令尹表示敬意。


    而一些老貴族,則是存心想將吳起灌醉,更希望他乘醉鬧出一點小動靜來,最好能出出醜,為楚王所惡,成郢都笑談!


    吳起本來酒量不錯,但此刻心情煩悶,機械而木然地應付每一位敬酒者,可以說是來者不拒,很快就將自己灌得醉意朦朧。


    酣醉淋漓的吳起腦海裏閃過闕絲雨端湯喂藥、敬事不暇的畫麵,想起她習字作畫、調箏試歌的模樣,憶起她巧笑嫣然、眉黛流波的風姿,一時頭痛欲裂、肝心若割。


    吳起想不明白,為什麽楚王會奪走自己的心上之人?吳起搞不清楚,這究竟是君主的試探還是敲打?


    為什麽自己想要做一番事業,總是這麽難?為什麽從衛至魯、從魯至魏、從魏至楚,自己的忠心總是被人算計?


    吳某堂堂漢子,豈能任人宰割耶?


    吳起再次抬起頭,雙眼充血,目眥欲裂,一隻孔武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攥住青銅酒爵,甚至將酒爵捏得都有些變形了。


    一眾老貴族看在眼裏,喜在心頭,拐了!拐了!拐了啊!


    楚王在美人的陪伴下,喝得高興,開口道:


    “不穀聞令尹在魏為將,文侯身自布席,夫人捧觴。不穀豈是不明之君,來呀,不穀與愛姬同敬令尹一爵。”


    言畢,楚王在闕姬的攙扶下,高舉酒爵,竟走下高台,欲敬吳起。


    吳起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連忙起身迎上,口中力辭:“臣死罪,安敢當大王如此?”


    楚王走近吳起,從近侍托盤中拿起兩爵酒,一爵遞給闕姬,一爵自己端著,然後寵溺地對闕姬道:


    “愛姬,隨不穀一同敬令尹!”


    闕姬看著失態的吳起,寸心如割,五內若焚。


    這個初戀的英雄,在自己麵前躬身長揖,誠惶誠恐,突然就有了一種心疼的感覺。


    盡管闕姬對吳起心存怨恨,但這位善良的女子仍不願吳起,這個心目中的蓋世英雄,為了自己而前程受損、功業不濟。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卑微的女子,或許命中注定,或許造化弄人,不值得吳起為自己擔心太多。


    闕姬握酒爵的手微微一鬆,爵中之酒傾灑而出。


    闕姬故作驚詫,口中驚呼:“可惜!可惜,一爵美酒,竟不能收。”


    吳起聞言,心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這,是闕姬在提醒自己:事已至此,覆酒難收!


    楚王不以為然,疼愛地對闕姬道:“愛姬何出此言,不穀富有舉國,豈惜區區一爵之酒?”


    吳起突然覺得闕絲雨跟隨楚王,或許會比跟了自己更好一些。


    同時他也頓悟了葉公送禮的深刻含義,葉公是在提醒自己:木已成舟,米已成炊,雖心有不甘,但於事無補了!


    罷罷罷,吳某或許命中無妻,今後便全心投入國是,不再生非分之想。


    吳起高聲稟道:“臣謝大王!謝夫人!”然後將爵中之酒一飲而盡。


    待吳起再次抬起頭,一臉醉意竟全然消失,再次恢複了他目光炯炯、極度自信的神采。


    吳起是查不到當初從百越接走闕絲雨的是誰,但他卻能輕而易舉地查到,是誰將闕絲雨進獻給了楚王。


    平夜君也做好了吳起前來興師問罪的準備,自己隻要將責任全部推給已經死透了的、治理百越的地方官吏即可。


    但言:該人為向楚王邀功,進獻美人,我平夜君隻不過是代為轉送,如此雲雲,即可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而且平夜君早已計劃好了下一步陰招,隻要他吳起敢來興師問罪,就等於是承認了和闕絲雨之間的關係。


    因為闕王姬而對封君興師問罪,這對我平夜君沒什麽,這特麽的是赤裸裸的對大王不滿啊!


    這是臣爭君姬!謀逆之罪!


    吳起啊吳起,你快點來,看老子在大王麵前參不死你!


    然而,平夜君失算了!


    吳起該上朝上朝,該治兵治兵,該巡縣巡縣,該訪田訪田,像沒事人一樣。


    平夜君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信息出了問題,要不就是自己的智商出了問題?


    如此橫刀奪愛,吳大令尹竟然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我特麽地怎麽就不信了!


    平夜君悶悶不樂地去向太子熊臧訴苦,太子一語解開了他心中的疑問


    “昔日吳起在魯,殺妻而求將,豈能為一女而散其誌?平夜君何其愚也!”


    這下輪到平夜君鬱悶了,自己左算計右算計,頭發都熬禿了,想出這麽一條計謀,以為刺中了吳起的軟肋,沒想到卻刺中了吳起的護甲!


    一種挫敗感襲上平夜君的心頭,垂死病中驚坐起,小醜竟是我自己。


    ********


    之後的時間裏,吳起在楚國兢兢業業地搞變法,將一眾貴族搞得怨氣衝天卻無計可施;俱酒在南鄭韜光養晦地搞發明,南鄭政權在悄眯眯地猥瑣發展。


    但戰國時天下諸侯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消停,被楚國奪回陳蔡故地之後,魏老大相當不爽。


    這一年,魏老大竟然聯合了齊、韓、宋一起伐楚,兵鋒直指陳蔡之地。


    比較奇葩的是,韓國之前才抓走了宋悼公,韓宋之間的仇恨還沒解開。


    但魏國負責說服韓國,齊國負責向宋國解釋,四國共同麵對吳起入楚之後、楚軍強盛的壓力,竟然神奇地達成了同盟。


    所以說,戰國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四國聯軍攻破了陳城,圍死了上蔡,然後前鋒軍陣飲馬平夜(今駐馬店平輿縣)城下。


    這下,輪到平夜君著急了,本來認為蜷縮在楚國腹地的老巢,竟然變成了四國聯軍伐楚的前沿陣地。


    闕絲雨,真的不是吳起的軟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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