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侯擊問道:“相國,對都是酒此人,有何看法?”


    公叔痤有識人之能,卻少容人之量。他的終極目的是獨攬朝政,乾綱獨斷。


    相權,就是他心中的禁臠與紅線,就像護食的狗一樣,天生就有很強的領地意識。


    目前,對相權最大的威脅自然是曾經公然“爭相”的文侯老臣、國之功勳——吳起。現階段,逼走吳起,消除威脅是公叔痤的首要目標。


    但是吳起畢竟是軍中長城、兵家大牛,而他公叔痤雖也曾領兵,但麵對魏國局麵,也心存顧忌。若吳起走了,誰來主持魏國兵事?


    此前經過衛鞅的推薦,公叔痤一度想過拉攏俱酒、為己所用的念頭。這樣就可彌補吳起離開後,魏國軍事方麵的短板。


    但經過俱酒在相府暴力威脅一事,公叔痤敏感地認識到,這位“都是酒”不是善茬,未來能不能為我所用尚未可知。


    公叔痤的糾結不語讓魏侯很不滿意,他不得不用手敲敲龍案,提高聲調道:“相國,相國!”


    公叔痤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連忙應承:“臣在!臣在!”


    魏侯擊又問道:“相國,汝看此子,可能為寡人所用?”


    公叔痤想起了衛鞅當初的建議,當下君上逼問,自己也無良策,便把衛鞅的話搬了出來:“端氏君此人,頗有歪才,若能入魏,君上稍加調教,或堪大用。然若不能為魏所用,必殺之,無令出境,以絕後患!”


    盡管公叔痤前半截話有所保留,但魏侯聽得清楚,以其後半截話中“必殺之”來推斷,不難看出“都是酒”在其心中地位之重。


    再者韓侯敢以封君為賞,可見“都是酒”的能力毋庸置疑。


    魏侯確實是對“都是酒”這個小毛孩子心存疑忌,但若說要殺掉此人,還是下不了決心。


    魏、韓此刻是盟友關係,和趙小弟已經徹底撕破臉、打成一鍋粥了。如果擅殺韓使,開罪韓侯,再導致韓趙聯合,那麽當年晉陽城下,智氏的故事很可能就在魏國身上重演,不值得啊!


    如果將其延攬至魏國,為己所用,魏侯又不太放心。


    自魏侯擊繼位以來,魏國的用人環境趨於保守,文侯時期那種“唯才是用”的氛圍逐漸消失,從公叔痤為相就可以看出來,用自己的女婿畢竟放心。


    而且,俱酒已經是韓國的封君了,魏國給的條件低了,不一定能夠吸引人家。


    但魏國,除了封樂羊為靈壽君外,再無異姓封君,更不可能為了這個十幾歲的小毛孩而破規矩。


    總之就是各種糾結,下不了決心。


    正在此時,寺人在外稟報:“稟君上,韓國使臣、端氏君、上大夫俱酒求見!”


    魏侯擊與公叔痤對視一眼,這真是,說到俱酒,俱酒就到!


    魏侯威嚴地蹦出一個字:“宣!”


    俱酒身著錦衣,頭戴危冠,一副外使拜見國君應有的樣子:“外臣俱酒,拜見魏侯,魏候千秋!”


    魏侯擊表情複雜地看著這位小封君,這是魏侯擊第二次見到“都是酒”,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孩子長高了、也長壯實了不少。


    魏侯擊緩緩地道:“貴使,此來何為啊?”


    俱酒一本正經地朗聲答道:“外臣接寡君之令,有要事稟報魏侯。”


    魏侯擊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俱酒立即繼續回話道:“魏、韓聯盟,共伐趙國。趙侯派人使楚,楚人伐我襄城。韓,小邦也,獨木難支,寡君商請大國出兵伐楚一邑,牽製楚人,以救韓急。此其一也。”


    在史書中,韓國經常使用“小邦”,而稱魏為“大國”,這既是由當時兩國的實力地位所決定的,也是韓國在外交上的一種策略。


    魏侯擊暗暗腹誹:你韓國拿了人家楚國統治幾百年的襄城,還不讓人家有所反應啊。


    魏、韓皆出自晉,而晉與楚是打了數百年的老冤家。魏老大常以晉國的衣缽繼承人自居,對打楚國那是沒有疑義的。


    魏侯現在比較火大的是,大動幹戈的伐趙行動,陷入膠著,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所以安慰韓侯,維護聯盟還是要放在首位的。


    他淡淡地道:“此事易耳,寡人即刻命襄陵、承匡守軍進逼陽夏,命酸棗守軍進逼榆關,如此,則襄城之危自解。”


    魏侯擊使用了“進逼”二字,將魏國的牽製意圖表達得非常清楚,在重兵伐趙的關鍵時刻,與楚國開撕顯然並不現實。


    盡管如此,俱酒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他立即高聲稱謝:“外臣多謝君上,立即回報寡君,配合魏軍行動。”


    魏侯擊也不打算就這樣放過韓國,當下說道:“當下邯鄲戰事緊急,煩請貴使告知韓侯,多多增援,以期早日拿下邯鄲。”


    俱酒清楚,韓國在邯鄲前線也是出工不出力,等著魏軍攻下邯鄲好分肉吃,但嘴上仍然高聲應答:“外臣一定將魏侯之意如實轉達。”


    魏侯擊再次重重哼了一聲,算是作答。


    俱酒繼續道:“外臣日前途經左邑,夜宿客棧,不期竟遇趙兵襲擾。雖僥幸得全,但兩國相交,無有小事,魏國腹地,襲殺韓使,豈不怪哉?外臣雖然卑鄙,但韓國尚要顏麵,此事外臣已急報韓侯,還請魏侯予以徹查。此其二也。”


    魏侯擊心裏一陣腹誹:這是得理不饒人啊!把客棧遇襲之事提到了兩國外交的高度,開始上綱上線了。


    魏侯擊望望公叔痤,該你出馬了。


    公叔痤清清嗓子:“端氏君使魏之時,魏國特許率軍兩百護衛,端氏君之安全,自然是韓軍之責。且端氏君擅離安邑,並未照會我魏,如何保護?”


    公叔痤不愧是老狐狸,幾句話把責任撇得一幹二淨。


    俱酒針鋒相對:“兩百護衛,實乃民夫,寡君贈與魏侯重金之儀,難不成由俱酒肩挑背扛?”


    “況魏國政通人和、天下大治,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村夫野老尚無性命之憂,俱酒一國使臣,焉能有異?”


    這段話是又吹又打,既奉承了魏侯治下國泰民安,又提出了尖銳的反駁,你魏國治安環境這麽好,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突發事件?


    眼看公叔痤閃爍其詞,俱酒繼續逼問:“且魏國腹地,焉何出現趙軍?魏之防守豈無隙乎?若趙軍直驅安邑,豈止俱酒,恐怕相國也有不虞之患吧!”


    公叔痤憤怒地道:“本相已經派出騎衛,以護端氏君周全,端氏君毫發未損,安然無恙!夫複何言!”


    俱酒不無諷刺地道:“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魏侯擊看著這位小封君如此難纏,也不想多事,遂大手一揮,二人立即止住爭論。


    魏侯擊這人,一輩子好大喜功,特別受用別人吹捧。剛才俱酒幾句國泰民安的奉承,正中魏擊下懷。


    既然韓使有怨言,多多補償就是了,我泱泱大魏,胸襟廣闊,何必拘泥於細枝末節呢?


    魏侯擊道:“貴使在魏境受擾,寡人之過也,特賜予萬金,為貴使壓驚!”


    臥槽,驚喜來的太突然,本來就是想發幾句牢騷,施加點壓力,爭取外交主動權,結果魏侯大手一揮,甩來一筆意外之財,俱酒立即高聲稱頌:“外臣多謝君上!”


    魏侯擊斜了公叔痤一眼,多大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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