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仲子極愛自己的長髯。


    古人信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不理發也不刮胡子。但由於各人體質不同,胡須也是形形色色。


    有的亂如雜草,有的色澤枯黃,有的蒼髯如戟,有的螭蟠虯結。


    嚴仲子的長髯細分五綹,耳際兩綹、唇上兩綹和頦下一綹。尤其是頦下的一綹,須髯根根分明,互不纏繞,色澤油墨,濃厚密集,長度堪堪垂在胸口位置,微風吹來,參差披拂,煞是好看。


    五綹長髯是古代美男子的重要標誌之一,再戴上嚴仲子最喜歡的高高的峨冠,搭配嚴仲子修長身材和端正五官,堂堂然正人君子,昂昂乎國之幹城。


    侍女仔仔細細地幫嚴仲子梳理了一遍美髯,然後用紗錦囊輕輕地收藏了起來。


    一名家臣前來稟報:“稟主父,白陘三醜回來了。”


    嚴仲子驚訝地“哦”了一聲,抬起頭看著家臣:“三人都回來了?”


    醜夫、乙醜、丁醜是太行人氏,兄弟三人在太行山中靠著白陘做一些沒有本錢的營生,就是白陘古道上打家劫舍的強盜。


    多年來的刀頭舔血的生活,練就了三兄弟強悍、殘忍、冷酷的性格,也磨礪出一身的硬功夫。“白陘三醜”的名聲也漸漸在江湖上叫響了起來。


    嚴仲子原是韓侯手下大臣,但與韓相俠累交惡,懼誅而遠遁衛國濮陽城,時時網羅天下英雄,圖謀刺殺俠累而重奪權柄。


    嚴仲子聽聞聶政的俠名,多次重金結交,都被聶政以奉養老母、照顧家姊為由婉拒。


    但複仇的怒火沒有讓嚴仲子停下腳步,他以重金美婢為手段,多方網羅人手行刺俠累。


    大多數時候是有去無回,畢竟俠累貴為韓相、韓侯季父,無論府第還是出行,均重兵圍護、戒備森嚴。


    這些刺客不是行刺失敗橫屍當場,就是拐騙錢財銷聲匿跡。


    然而今天,“白陘三醜”卻全身而還,此刻就在府門外求見。嚴遂陷入深思,難道上天助我,惡相俠累身死名滅?多年來的夙願得以實現?


    亦或“白陘三醜”貪生怕死、畏縮不前?不對呀,他們為什麽不卷走定金,反而要回來見我呢?


    嚴仲子眯縫起了雙眼,叫道:“家老,‘白陘三醜’可有話說?”


    家臣拱手道:“稟主父,三醜隻是求見主父,說事涉機密,必須麵見主父,此外未有多言。”


    嚴仲子又問道:“三人可身有傷殘?”


    家臣道略一深思道:“有傷在身。醜夫麵上新添長條疤痕,似是銳器所傷;丁醜左臂有傷,以麻布挎在脖子上。乙醜無傷。”


    嚴仲子心跳開始加快,二醜有傷在身,至少經過了一番戰鬥,但不知是否是行刺俠累時所傷,更不知自己的死對頭俠累是傷是死。他忽地站起身來就向外走。


    未走幾步,忽然停住腳步。轉身對一旁的家臣道:“去!告訴他們,某今日無暇,讓他們先到館舍住下,拿些布幣,延請疾醫治傷。”


    家臣應喏一聲,走了出去。


    嚴仲子望著遠去的家臣,開始一言不發地在廳堂裏踱步。


    他其實急於知道“白陘三醜”所帶來的消息,但小心謹慎的性格又使他冷靜下來,這種矜持既與他貴族的身份所匹配,又讓他應對諸事存有回旋餘地。


    這,是一種修養,更是一種亂世自保的必修課程。


    咚咚咚咚……這是家臣一路小跑發出的腳步聲,嚴仲子眼光一亮,停下了踱步,威嚴地看著家臣跑來的方向,一語不發。


    家臣跑到離嚴仲子數步遠的地方行李道:“主父,醜夫獻上一物,請主父一觀。”說畢將雙手舉共頭頂,手心裏捧著一個小布包。


    嚴仲子道:“打開。”


    家臣“喏”了一聲,然後將手中的小布包一點一點打開。嚴仲子眯著眼睛仔細觀看,期待著有什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出現。


    布包一層一層打開,一節幹枯的手指露了出來,手指從根部齊齊斬斷,經過失血、風幹之後已成為段黑褐色的枯枝一般。


    嚴仲子不由自主地抬起衣袖掩住口鼻,但隨之他眼光一亮:手指上赫然套著一枚虎首指環。


    指環通體白色,但在虎首位置略微偏黃,好像一隻虎頭從白雪中拱出一般,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虎首指環!


    嚴仲子呼吸急促了起來,這個東西他是熟悉的,這是韓相俠累的指環。


    當年在朝堂上,每次俠累準備對他反擊之前,必要抬手整理一下胡須。彼時,嚴仲子死死地盯著俠累這個動作,他清楚地看到這個虎首戒指在俠累半花不黑的胡須間閃閃現現,像一頭在山野間出沒無常的老虎。


    嚴仲子顧不得斷指的汙濁與異味,伸手拿起了斷指,仔細端詳了半晌,猛地一抬頭,吩咐家臣:“搜身!戒備!叫他們進來!”然後走到案後跪坐下去,安靜地望著戶外的方向。


    八名壯漢從側門魚貫而入,身佩短劍,手按劍柄,在嚴仲子的兩廂站定。


    “白陘三醜”不修邊幅,頭上的發髻像一團亂草,身上的麻布衣服汙漬片片。一名家臣近身聞到一陣陣酸餿,不由掩鼻,單手在三人身上胡亂拍打了幾下,揮揮手示意三人進去。


    “白陘三醜”進入廳堂之後向嚴仲子一拱手:“臣等前來複命,事已遂矣,請先生付全賞金。”


    嚴仲子心頭一陣狂喜,難道自己的死敵韓相俠累已經身死?大仇得報的一天終於盼到了?重執權柄的機會終於來臨了?


    但他僅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哦!”然後揮手示意家臣。


    家臣從旁邊取過一個沉甸甸地包裹,放在案上,叉手立於嚴仲子身旁。


    醜夫向前一步,伸手欲去取案上包裹。嚴仲子低低哼了一聲,家臣立即伸手製止了醜夫的動作。


    嚴仲子道:“賢昆仲,賞金在此,分文不少,少安毋躁。賢昆仲說事已遂,可有憑據?”


    醜夫大聲說道:“俠累的手指和戒指,先生可是見著了的。醜夫的力道,先生也是見識過的,指骨在此,想那俠累,豈當得了醜夫一劍?”


    嚴仲子道:“賢昆仲技高於人,勇略無雙,仲子豈有不信。但有一事不明,俠累老謀深算、護衛森嚴,賢昆仲如何做到全身而退?”


    醜夫哈哈大笑,笑畢答道:“老賊俠累午夜回府,吾兄弟三人暗伏街角,先以弩箭射滅開道燈籠,隨後趁暗殺出,吾劍力大,一劍出而兩分老賊,取其指以為信。月黑風高,趁亂翻牆走脊,越城而下,快馬回還。”


    嚴仲子聽了驚疑不已,“白陘三醜”確實殺人如麻,有一擊必中的本領,同時暗夜行刺、全向而退也有可能。


    特別是醜夫的劍術他是親眼見過的,曾一劍劈開一塊青石,力道之大,殊非常人。


    醜夫指著自己臉上的傷疤道:“此韓軍亂箭所傷,先生可見?”又指著丁醜說道:“吾弟之傷在臂,刀劍斫之,仲子請放眼一觀。”


    丁醜趨步上前,將挎在脖頸上的手臂艱難地抬了起來,向嚴仲子遞了上去,努力讓嚴仲子看清自己的傷勢。


    嚴仲子盯著這條手臂,上麵白色麻布纏了一層又一層,露出固定傷口用的木板,這是治療骨折的常規操作。


    嚴仲子還隱隱聞到一股酸餿惡臭,想是傷口膿血等所發出的。嚴仲子下意識地抬袖掩鼻,同時也遮擋住一部分視線。


    忽然間眼前白光一閃,丁醜右手飛快地將左手固定傷口的木柄一抽,一把木柄短劍豁然而現,手腕一抖,迅疾刺向嚴仲子的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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