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十四年春,宋硯結束了五年的流放生涯,隻身從南荒返回京師。


    臨走,許縣令把通關文牒和一本奏疏一並遞給他。


    “打開看看?”許縣令道。


    宋硯打開瀏覽了一遍,奏疏中所陳,皆是他五年來在清水縣所做的貢獻,牽頭助清水縣開墾沼澤,治理毒瘴林,變荒區為耕田,得到當地百姓的大加讚賞;並捐獻白銀三千兩,帶動當地富戶,協助清水縣創辦鄉學,挨家挨戶走訪,克服重重困難,帶領南荒的孩子們走進學堂,讀書識字,以開啟民智……


    宋硯看得淚流滿麵,合上奏疏,他向許縣令深深鞠躬拜道:“多謝許大人,大人此恩,宋某今生沒齒難忘。”不僅是因為許縣令在奏疏中據實以告,更是因為,他所有的這些設想,都是因為有了許大人的支持才得以實現。


    許縣令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你應得的,回去了,代我向老師問好。”


    宋硯一愣,隨即又明白過來,“難不成許大人也是季老的學生?”


    許縣令微微點點頭,“在你來之前,我便已收到了老師的書信。老師信中告知我,你有宰相之才,隻是性子還需要好好磨一磨,說把你交給我了。”


    “難怪……”宋弈喃喃道,難怪他一直覺得這一切似乎過於順利了,雖然許大人起初表現得怕被他牽連而不肯任用他,但答應用他之後,幾乎就是全心的信任。


    宋弈又拜道:“臨走,還有一事想拜托許大人。”


    “你是想說沈姑娘的事吧?”許縣令問。


    “正是。我雖知希望渺茫,但還是想懇請許大人幫忙留意,若是有消息,還望大人來信告知。是我把她帶到南荒來的,她跟著我吃了那麽多苦不說,而今我甚至不知她身在何處。”


    “好,若有消息,我立即去信告知你。你回了京,門路也廣一些,最好能跟沈家把事情說清楚,看能不能找出些有用的線索。”


    “有勞大人。”宋弈又拜了一拜。


    “此去山高水遠,一路保重。”許大人把手裏的包袱遞給他,“這五年,清水縣多虧有你在,若隻依靠我一個人,怕是很難會有如今這副麵貌。”


    “官學之事,還得繼續辛苦大人。”宋硯道。


    “你且放心,經過你過去兩年的努力,如今鄉學已初具規模,百姓的態度也發生了巨大轉變,今後的事會比你之前順利一些。我既答應了你要促成此事,必不會半途而廢。”


    “多謝大人。”


    宋硯臨走又看了一眼他們的院子,梧桐樹上的秋千已經朽壞,繩索斷了一邊,秋千板搖搖晃晃地吊在半空;院子裏的花草不複葳蕤,葡萄架上的那株葡萄藤,去年便已經枯死了。


    這幾年他一心撲在開荒和辦學的事上,家裏一點也不及不上。這座充滿回憶的小院,也因此變得破敗荒涼。


    他想,或許有一天,南依還會回來,所以院子他沒舍得賣。他還在沈南依的房裏留了一封信。至少,倘若她回來,還能知曉他去了何處,不至於像他一樣惶惶難安。


    簡單收拾了行李,他便鎖上了院門。


    宋硯剛出門沒走多遠,便撞見了一大群人,阿虎爹娘和阿虎,阿牛爹和阿牛,許昀和仁五仁六,還有近兩年結識的鄉親們……


    “宋先生……”阿虎依依不舍地給了宋硯一個擁抱。這幾年,阿虎長高了許多,兩年前,宋硯便把他接到縣裏來上學了,還給他出了一部分學費。


    “阿虎,好好讀書,我在京師等你,帶你去見陛下。”宋硯笑道。


    阿虎點點頭,淚眼婆娑道:“好,你留給我的那些書,我一定全都好好讀,讀得倒背如流。等我將來考進京師了,我一定去找你!”


    “宋哥哥,一路保重。”阿牛把手裏的一把藥鏟遞給宋硯,“若是有一天,你見到沈姐姐了,替我轉告她,我真的學醫了,我一定會成為一名好大夫。”


    宋硯鼻子有些發酸,點點頭,“好,若有機會,我一定為你轉告。”


    阿虎爹娘和阿牛爹把手裏的一些吃食塞給宋硯,“宋兄弟,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帶著路上吃。”阿虎娘道。


    一群鄉親也趕忙過來把手裏的東西塞給他,“還有我們的……”


    宋硯連連擺手,“大家的好意宋某心領了,隻是我一個人趕路,帶不了這麽多東西,還請大家都收回去,不必客氣……”


    “宋先生,我們一定好好讀書,不給你丟臉!”


    “宋先生,你還會回來嗎?”


    “宋先生,我將來也去京師找你!”


    “宋先生,多謝你帶我們去開荒,我家現在種的那塊地特別好,去年豐收了,多收了好多糧食!”


    “宋先生,我娘說她年紀大了,不能來送你,讓我把這雙鞋給你,你一定要收下呀!”


    ……


    宋硯被嘈雜又熱情的鄉親們圍在中間,幾乎要喘不過氣,原本還十分感傷,而今卻隻想逃命。他好不容易才安撫好大家,把人都送回去了。


    宋硯背上行囊,順著官道一路向北,踏上了歸鄉的旅程。


    他像來時那樣,經曆了一路的波折,疲憊,陰晴雨晦,遇到村落便投宿,沒有村落有時也會露宿山野,也有餓肚子的時候,但相比較來時已經好了很多。他會事先準備足夠的幹糧,盡量讓自己不挨餓。來時,他是囚犯,滿身汙名與恥辱,而今他帶著五年的功績回歸故裏,他再也不是當年的宋硯了。


    這一路上,每當他感到疲憊,他都會想起父親母親,還有哥哥,他們會給他更多的動力繼續趕路。離京師越近,他越是歸心似箭,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直接飛回去。


    最近似乎下了很久的雨,從上一道關卡過來,道路便泥濘不堪,地上的積水也越來越多,甚至道旁還有溪流漲水,淹沒了植被。宋硯踩著泥地深一腳淺一腳,褲腳沾滿了稀泥,一天也沒走出幾裏路。他不禁感到焦急萬分。


    宋硯數了數手中的餘錢,應該夠雇一輛馬車,於是他找了個集鎮,雇了一輛馬車,這樣他可以快些回去。


    馬車走到第四日時,宋弈正在車裏打盹,突然被急停的馬車撞醒。


    “各位……好漢……饒命啊,小的隻是小本生意,錢全都在這兒了,都給你們……”馬車夫在車外叫喊。


    宋硯猛地一驚,小心翼翼第掀開車簾,便見外頭圍著四個黑衣人。


    宋硯嚇得手一縮。


    這些人,是衝他來的!


    可他多年不在京中,為何還會有人想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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