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宋硯收到了一個包袱,裏麵裝著一個木盒,以及兩雙鞋,一雙男靴,一雙女繡鞋。那木盒上貼著封簽:“沈南依親啟。”


    宋硯認出,那是哥哥的字跡。


    他打開表層木蓋,裏麵放著一封信,信封上依然是哥哥的字跡:沈南依親啟。


    哥哥和南依原本並沒有多少交集,該是不會給南依寫信才對。宋硯猜出,哥哥多半是想問他們在南荒的情況。


    他拆開信封,信中大致是問候他們在南荒過得如何,還提到南依的兄長沈南舟考上了今年的春闈,如今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不久他們一家也將搬來京師。信中囑咐他們多多照顧好自己,他們的家人都在掛念著他們。


    宋硯認得這個盒子,這是祖父曾經教他們做的機關盒,這盒子表麵看似與一般的木盒別無二致,但實際上內藏玄機,必須要用特定的方法才能打開。即便是人懂得一點門道,猜出它可能不是一個普通盒子,若是強行打開,內部的東西就會毀壞。


    宋硯三下五除二熟練地解除了盒子上的機關,隨即便發現盒身內部放著一疊銀票,以及一封信。


    “宋君實親啟。”


    君實:


    你們離京已經快兩年了,家中一直掛念著你們,望你們在南荒能一切安好。


    此前,京中局勢未明,因你遭人誣陷而受難,我擔心與你聯係會被人抓住把柄,又怕累及父親母親,故而一直未敢有所行動。而今,京中局勢有了一些變化,你的事漸漸也不再被提起,我這才敢去信打探一下你們的情況。


    兩年來,我一直未曾忘記你蒙冤受屈之事,在陛下的準允下,我暗中調查了許久,終於查到了一些眉目。


    你從前性情灑脫不羈,每遇不平之事總愛暢所欲言,無所顧忌,常常不給人留情麵,不慎得罪了一些小人。加之你擔任翰林學士之職,擋了某些人的路,所以他們便想了法子將你從這個位置上趕下去。但此類事件的受害者並非隻你一人,就在我們沒有留意的那些年,包括你離京之後,這類事都時有發生。其實有很多官員都像你這樣,被羅織各種罪名,要麽趕出朝堂,要麽身陷囹圄,幾乎都難以翻身。


    這些,都是國舅黨為了在朝堂安插自己的人手所使用的下作手段。他們做事一向狠絕,從不給人留下翻身的機會。


    但國舅黨控製的是刑部,按說他們應是直接派刑部的人去拿你才更穩妥一些。但不知為何,為何最終去的竟是大理寺的人。這一點我始終想不通。因為大理寺實際上是受鎮南王控製。朝中國舅黨和鎮南王黨向來不對付,有時甚至會形成水火不容之勢,為何在這件事上他們竟然沒有產生分歧?此事,我細思極恐,倘若國舅黨和鎮南王黨隻是表麵上相對抗,而實際上是相互勾結,那麽,這天下很可能瞬間便會傾覆。


    我們原先總以為自己隻要不參與朝堂紛爭便可獨善其身,但要做到這一點,又何其艱難。我們沒有去找別人的麻煩,麻煩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我們那時根本不知,我們當今的這位陛下,兩歲即位,二十一年間,他的皇權其實早已被架空,朝堂上一大半都是太後和國舅一脈的人,剩下的大部分是鎮南王的勢力,隻有極少數是像我們一樣想要明哲保身的中立官員。但由於形勢所迫,而今中立派官員已經開始團結起來了。我們想要生存下去,就不能坐以待斃,團結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他們人多勢眾,想要替你翻案,暫時還很困難。若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恐怕得先翻個天。


    而今陛下舉步維艱,有些事我不便與你多說,隻盼你無論如何先保重好自己,莫要讓父親母親和我為你擔憂。


    我知道這五年你一定會受很多苦,但你要相信你哥,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為你平冤昭雪,絕不讓你白吃那麽多苦。


    其實,這幾年你不在京中,也未必不是好事。待過幾年情況好些了你再回來,可能便不再覺得像先前那般艱難。


    沈姑娘一個姑娘家,隨你去了那麽遠的地方受苦,你也要好好照顧人家。你是男子,凡事多承擔一些,莫教沈姑娘受了委屈。待你們從南荒回來,我就給你們立即完婚。沈姑娘跟著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這輩子,你都要好好待她。


    我深知你秉性,也知即便我不說,你也會盡力去做,但我還是忍不住囉嗦了幾句。我是你的兄長,從小你的事都是我操心得多一些,你而今身在那麽遙遠的地方,我實在是有些不放心。你也莫要嫌我嘮叨。


    你現在身份特殊,切記,凡事切莫招搖。你們離開時,我們偷偷給沈姑娘塞了一些錢,也不知她能不能留得住,若是被人發現她帶了那麽多錢,你們恐怕會有麻煩。父親母親一直擔心你們在南荒過不好,我也始終不放心,就又湊了些錢,想了這個法子給你們送去。我雖然不讓你招搖,但該對自己好一些的時候,也莫要太過畏首畏尾。


    沈姑娘與你不同,她雖然與你同去了南荒,但她身上沒有包袱,所以該對人家好的時候,你也要好好對人家,可莫要讓她覺得我們宋家太過吝嗇。


    囉嗦了這麽多,其實,哥哥隻是希望你們在那裏能一切安好,這也是父親和母親的願望。你照顧好自己,也要照顧好沈姑娘。


    哥哥在京中等你們回來,我們一家團聚!


    宋子碁親筆。


    宋硯看完信,久久沒有回神。


    原來,他之所以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背後竟暗藏著這樣的內幕。可如今哥哥一個人身在朝堂,周圍又都是那樣可怕之人,他的處境該是多麽艱難啊!若是他還在京師,尚能兄弟二人齊心協力去應對,可現在……


    他很難想象,哥哥一個人在京中究竟承受著怎樣的壓力。


    若不是他曾經太過任性,太過自以為是,恐怕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他拿起盒子裏的那一疊銀票,足足有一千五百兩銀子。加上南依之前留下的,有將近四千兩了。


    如今,他早已習慣了清儉的生活,這些錢對他而言,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趕緊把南依找回來。


    宋硯將銀票放到桌上,又拿起那雙繡鞋,看樣子,像是母親做的。


    父親母親若是知曉南依丟了,還不知會著急成什麽樣。而且,哥哥信中提到沈家也將搬來京師,若是沈家人知道南依不見了,恐怕無法交代。


    宋硯把鞋捏在手裏,闔上雙目,深深歎了口氣。


    南依,你究竟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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