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險象橫生的鬼祟氣氛,在《包青天》熱播的那段日子裏稍有緩解。向來視電視連續劇為糞土的阿爸對《包青天》另眼相看,不僅坐在阿媽旁邊跟大家一起追看,有時候還發表高深評論——“古時包拯的額頭上真的有個月牙?”


    阿嫲總是第一個吃完飯,要回房間。程心站起來挪椅子讓路,再坐下來時,掛在前麵牆壁的錦繡四季繡花圖入了視線。


    四幅細長的繡花作品,白緞為底,彩線為繡,分別裱在黑色木框架內,川字排開。其主題是春夏秋冬四季花圖,從右至左,緋色牡丹的上側繡了個黑色楷體的“春”字,黃色向日葵代表“夏”,“秋”圖上繡的是白色睡蓮,最後粉色梅花說的是“冬”,四圖中均有蝴蝶蜜蜂、黃鶯杜鵑點綴。


    除了一個棕色掛牆擺鍾,繡花圖是客廳四麵牆上唯一的裝飾,也是這幢明明住著五位女性,卻偏偏硬繃繃的房子裏,最柔情似水的小玩意。


    程心有些出神,思緒飄到無名處,直至聽到“鏘鏘鏘”的聲音。


    阿爸拿筷子敲打盛著白灼菜心的盤邊,板臉瞪著程心。


    程心意會,伸筷夾了一把,囫圇吞下後,說:“阿媽,我想讓程願程意搬去二樓跟我睡。”


    眾人一頓,阿媽問為什麽。


    程心淡淡道:“我剩一個月就要考試,老師要求早點去學校早讀。程願程意老是起得晚,耽誤時間。一起睡的話,我能督促好。”


    上輩子,程心上初三了,阿媽才提出讓大妹小妹搬去二樓睡,理由是她們都長個了,袖珍床太小。程心當時在錦中寄宿,一周在家睡一晚,可她依舊不配合,以初三要升中考試為由,怕周末休息不好影響發揮而拒絕。後來阿爸凶了她一頓,她才死死氣答應了。


    阿媽沒複話,轉頭看阿爸。


    阿爸望著電視機,很無所謂地說:“行,有什麽不行的。”


    他同意了,阿媽自然不會反對。


    大妹小妹覺得上二樓睡覺很新鮮,有種要長大了的錯覺,小妹更急著問:“什麽時候上去?”


    擇日不如撞日,程心:“今晚開始。”


    二樓房間的木床跟爸媽房間的大床一樣尺寸,三姐妹睡並不擁擠,尤其程心睡一頭,大妹小妹睡另一頭,空間更顯寬敞。


    大妹小妹抱著小枕頭上來之後,不停吱喳,興奮了有半小時,仍未見睡意。程心今日比較累,粘床就犯困,她生氣地把燈關掉,大妹小妹才噤聲。


    靜下來後,程心很快就睡著七八分,誰知小妹突然說話,將她嚇醒。


    “大姐,我們都上來睡覺了,阿爸會不會更加打阿媽?”


    大妹驚了,“阿爸打阿媽?”


    小妹:“我也不知道,就聽見過一次,以後就沒有了。”


    昏暗房間裏,三姐妹躺著,誰都沒看誰,隻有聲音在半空交流碰撞,格外清晰。


    程心頭痛,揉著太陽穴說:“打什麽打,他們打蚊子而已。”


    “啊?打蚊子都很用力的,像這樣,”小妹使勁拍了拍掌,“但阿媽說要輕一點,輕一點能打死蚊子嗎?”


    大妹:“對啊對啊。”


    “傻!他們怕太大聲會吵醒你們。”


    小妹“哦”了聲,半信半疑。


    程心索性說:“你看阿爸除了我,有沒有打過你們,他不會打阿媽的。”


    從小到大,程心犯錯了,挨罰的是她,大妹小妹犯錯了,挨罰的還是她。大妹是真的乖,奉公守法。有時候小妹闖禍了,阿爸念著她是孻女,也打不下手,頂多凶幾句。


    這事實一擺,小妹就相信了,“大姐,那你掖好蚊帳沒?”


    “掖好了,趕緊睡覺!”


    之後有些翻來覆去的小動作,窸窸窣窣,折騰了一會,才徹底安靜。


    程心花了些工夫重新入睡,睡得正酣時,有人踢她腳。


    她以為做夢,沒理會,對方鍥而不舍地繼續踢,踢得她感覺真切,生痛了,她一縮紮了紮身,未睜眼就聽見有人說話:“大姐,我尿急。”


    程心費了費神,才辨出說話的是大妹。


    她惱了,惡狠狠道:“尿急就去坐痰罐!”


    “我忘記拿上來了,你去幫我拿吧。”


    “……”


    “大姐,大姐。”


    大妹又踢腳。


    程心暴躁地問:“在哪!”


    “在樓下。”


    “自己下去!”


    “我怕有鬼……”


    “鬼你個頭!自己去!”


    “我好急。”


    大妹繼續踢程心的腳。也許她用勁不大,但她腿壯啊,肥壯肥壯的,踢得程心麻麻痛痛。


    “行了行了!你別踢!”


    程心氣衝衝地縮起雙腳,緩神了幾秒才不情不願地下床。她打開燈,見大妹閉著眼,蜷著身子,小妹則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露出一截小肚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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