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繞過阿醜,對著總管道:“這小奴關柴房去,餓他幾日,至於……那園子裏的下九流……”夫人說到蘭倌,容上的笑容不變,仍是如花一般嬌豔,“一會兒你去那園子裏將那下九流帶到府裏來,就說是大少爺派人來接他的,他若跟你來了就好,他若不來……使些手段讓他來。記著!此事先別讓人知了去。”總管尊從夫人的吩咐,將阿醜關了柴房,隨即動身去了戲園子。此時大少爺不在府裏,行事好辦得多了,不然夫人也不會今日叫了阿醜去問話了。第十八章阿醜被關的那日,夜裏就聽見淒慘厲森的喊哭求饒聲,讓人忍不住心顫,在這黑漆漆的柴房裏,阿醜覺得身上有些冷。半夜的時候,柴房的門開了,有些光亮透進來,有幾人拖著個物體進來,阿醜沒看清楚是什麽,好像是個人,又好像不是。那幾人把那物體拖進來後,也沒說什麽,鎖了柴房的門就走了。那不是個物體,至少在那些人走後,阿醜聽到了些細微的呻吟,由此判斷這不是什麽物體,而是個人。幾個時辰前,阿醜聽到淒厲的求饒喊哭聲,這會兒有人拖了這人進來,被打罰折磨的許是這人了。阿醜想去瞧瞧這人怎麽了,可在這黑漆漆的柴房裏又看得見些什麽呢?阿醜想了一想,起身去把擋著木縫的柴捆半開,用了好些時辰,再者阿醜今日未進一顆米粒。搬好了柴,已有些累了,坐下歇息了一會兒。柴房裏的柴甚多,一下子搬弄不完,阿醜隻搬了一些,讓外麵的月光透進來,柴房裏多了光亮。此時阿醜也看清了地上躺著的人,看身形有點眼熟,聽聲音也挺耳熟的,阿醜站起來走向那人。離得近了,阿醜才知了這人是誰。地上的人渾身是血,衣衫破爛不堪,碎爛的布條染著血紅黏在身上,可隱約看出他身上是沒一塊好皮了。那身下露著兩條細長的腿,似乎是裸著的,身上的長衫遮不住才露了出來。那腿型是好看的,隻是破了皮肉,布滿猙獰傷痕,一絲絲鮮血自雙腿裏流出,那紅血是怵目驚心的,紅得都發黑了。阿醜頓時一驚,往後退離幾步,眼裏有著不可置信,似乎不相信這人會是這般。地上的人呻吟微弱,若有似無,卻換回了阿醜的神誌。阿醜上前去,望著他的臉,那已不是張完好了臉了,曾經稚嫩清美的臉如今血色縱橫,交錯緩流,順著下巴流進衣裏,染著本就是血衣的破布。這張臉被毀了,誰人狠得下心阿醜猜得到,這人從前雖那般對過他,而今見他如此,阿醜也有些不忍。地上的人閉著眼,沒再呻吟,那氣息細若遊絲,阿醜以為他挨不住了,沒想那血臉上閉著的眼倏然睜開,那裏麵有血光怨恨,夾著無聲的淒厲喊聲。“你!”阿醜被驚倒,怔怔地對視著那雙眼,那人動了汙血染紅的嘴唇,似乎在說什麽,卻又是無聲的。地上的人想動,可連抬手的力道都沒有,輕微顫動手指,朝著阿醜指著。阿醜移步過去,拉著他的手,濕濕的血水沾滿手心,滑膩黏稠。那血手拚勁了所有力道,死死抓著阿醜的手,血色的唇張開,細小的聲音傳進阿醜耳裏,“你……你害我至此……我若不死……定要你的命……”阿醜不顧什麽,甩開了他的手,一時用了些力,那人翻側了身子,本是後背朝天的,現在是仰躺著。胸前襤褸的衣衫敞開,稚嫩的胸膛上傷痕累累,果然沒一塊好皮了。那身下血肉模糊的一片,像是少了什麽東西,阿醜瞪大眼看去,那男人該有的活物沒了,齊嶄嶄的被去掉了。阿醜閉了雙眼,脫下衣物搭蓋在那渾身是血的身子上,隨後退離他,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他怎會料到,夫人下得去狠手,本以為夫人不過是打打這蘭倌出出氣,沒想夫人竟然狠毒至此。蘭倌平日裏譏諷羞辱他,又打罵過他幾日,阿醜不喜歡他,也沒怨恨他至此。若要阿醜整治這蘭倌,硬要傷了蘭倌,阿醜也不過是打他一頓,必不會下手如此殘忍。過來半刻鍾,阿醜再探他的氣息時,已沒了半絲活氣。阿醜心下涼寒,呆坐著,一直坐到天明,外麵有人聲而至。柴房的門被打開,阿醜直直地盯著進來的人。“去瞧瞧他還有無活氣,沒了就仍亂葬崗,還活著就丟進勾欄院。”總管麵無表情,像看著個死物一般,瞄了一眼地上靜靜不動的血人。阿醜也轉了頭,望著地上的血人,眼睛裏是茫然的。那人被折磨至此,昨夜被拖到柴房不過一刻鍾就沒了,成了一具屍體。阿醜同一具屍體在柴房呆了一夜,本應是害怕的,隻是阿醜忽然間記不起害怕是什麽了,就這樣呆坐到天明。三日後,阿醜被放出來,劉嬸又哭紅了眼,做了好些吃的端在阿醜麵前。可阿醜也吃不下什麽,眼前總是有血紅的一片,那人最後的話語一直徘徊他耳邊。“你便是吃些吧!那蘭倌是別人動手弄沒的,與你可沒什麽相幹,要說害死他的,莫不是他自個兒。”劉嬸端著粥,小勺小勺地喂著阿醜,阿醜動了動幹裂的嘴唇,喝了一些。在柴房裏關了三日,米粒未進,連水也沒能喝一口,人怎受得住?“他死了,大少爺……”劉嬸剛說一半就停了話,放了碗,起身對著進了屋的大少爺道:“大少爺!”“劉嬸!你先下去。”大少爺也消瘦清減了不少,人人當他是為蘭倌那事傷了心,傷了身。“大少爺……這……”劉嬸當然不想走了,她就怕大少爺對阿醜做出什麽事來。“我還能吃了他?”大少爺笑了笑,輕輕說著。劉嬸也沒法子,擔憂地看了才一眼,轉身走了。“蘭倌死了也沒什麽,就是本少爺還沒膩了他,卻被你這醜奴給攪了黃。”大少爺走到床邊,對著阿醜笑道。“他死了……少爺不悔嗎?”阿醜第一次對大少爺不敬,連眼神都是冷的,大少爺倒是看得一怔,下一刻伸出手緊捏住阿醜的脖頸。“不過是個人人都可以騎的爛貨,連花樓的女人都不如,你要本少爺當他是何物?”眼前是大少爺那張俊美風流的臉,阿醜現下隻覺得這張臉難看到了極點,突然發現自己不是最醜的,大少爺比他醜多了。大少爺緊扣住阿醜的脖頸,阿醜呼吸不暢,臉憋得通紅,那半邊紫紅的胎記顏色加深,可見大少爺用了多大的力道,而阿醜又有多痛苦了。“攪了本少爺的事,有讓你還的時候。”大少爺放開阿醜,從袖裏拿出卷起的紙筒,攤開來了,也不顧正在咳嗽的阿醜順氣,扯過阿醜的手就要他摁上手印。阿醜看著指上印著紅豔豔的色澤,努力往後縮,一定不能讓手指落在紙上,可他終究敵不過大少爺的力道,紅紅的指印落在白白的紙上,甚是鮮明。“若不是為了哄他高興,本少爺不須用此手段逼你。”大少爺收好奴契,慢聲道。阿醜眼裏有著恨意,頭一次對大少爺有了恨意,就算以往大少爺打他罵他羞辱他,他也沒想過恨誰。隻當自己是奴,該為主子打罰的。“好幾年他都不理我這個大哥,這回也是順了他的意……”大少爺說什麽,說的是誰,阿醜皆沒聽進去,隻知他出不了夏府了,要做一輩子的奴,永無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