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也不會指責什麽,隻是冷著一張臉坐在那裏,滿桌的山珍海味,在他眼中不過如一堆腐肉,連看一眼都是多餘,至於那兩位客人,更和透明人沒有什麽區別。此時此刻,他分外想念啞巴的那一碗麵條,不知道宴會散席之後,還能不能準時趕到啞巴的麵攤。“君師兄,月兒妹妹,你們到了黃天宮,就和到了自己的家裏一樣,不要客氣。”穀如華笑意盈盈,今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紅豔,襯得膚白如雪,容豔如花,一顰一笑,無不風情萬種,豔麗無雙。隻是比起林月兒來,終究還是少了一分脫俗之氣。林月兒端坐在那裏,衣著打扮都很素淨,頭上也沒有多少花飾,隻戴了一朵珠花,她對著穀如華淺淺的笑著,就像是一朵開在深穀的幽蘭,無風自香,不沾半點凡俗氣息。“穀師妹,月兒一向茹素,你這些東西,她可吃不了。”君臨海笑了起來,搖了搖手中的折扇,“黃天宮後山,特產一種山桃,體大多汁……”不等他說完,穀如華已經笑得花枝亂顫:“君師兄每次來都要打這山桃的主意,小妹早記下了,哪少得了你的,原是準備當飯後點心的,既然月兒妹妹茹素,就先送上來吧。”說著,她拍了拍手,立時便有侍者端著一盤洗得幹幹淨淨飽滿欲滴的桃子上來,放在了林月兒的麵前。“那就多謝穀宮主了。”林月兒其實與穀如華隻是第二次見麵,她生性矜持,自然不會在彼此還不熟悉的情況下,開口閉口就姐姐妹妹的叫,禮貌性的道過謝之後,她拿起一個桃子,眼神卻不經意的晃過穀少華的臉。江湖上,對鎮龍閣閣主的傳言頗多,而且大多是和九轉化神功結合在一起,據說,九轉化神功其實是一種自我毀滅式的魔功,修煉這種功夫的人,會隨著功力的日漸加深而逐漸忘卻前塵往事,直到連人性也隨之湮滅,最終的結果就是走火入魔爆體而亡。可是林月兒眼中的鎮龍閣閣主,長相和穀如華有九分相似,但是在氣質上卻與其姐截然不同,如果不是知道眼前這個美麗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就是鎮龍閣閣主,她幾乎會把他當成是一座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冰雕,這個男人,周身上下,根本就沒半絲活人的氣息。這不經意的一眼,被君臨海捕捉到了,這個英俊的男人詭異的一笑,然後對林月兒道:“月兒,我少華師弟,你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個人,自小就不近人情,就連我穀師妹、他的同胞親姐也不親近,舅舅說他八成是天煞孤星轉世,他要是親近了誰,誰就肯定會死於非命,就像當年那個……啊哈,不說了,陳年舊事,不值一提,少華師弟恐怕已經全忘光了。”女人都是敏感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林月兒不是一般的漂亮,所以她也不是一般的敏感,君臨海的話音未落,她就敏銳的感覺到宴席上的氣氛在一瞬間變了。穀如華笑顏如花的向君臨海敬酒,在濃豔的妝容下,她的臉色變得非常不好看,但很快就收斂了,讓人再也看不出任何異常。至於穀少華,這個男人依舊冷冷的坐在那裏,仿佛沒有聽到君臨海的話一樣,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看著君臨海比平日更燦爛的笑容,林月兒意識到,剛才……她似乎接觸到了某件隱秘往事的邊緣。不過她並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女人,哪個門派裏麵沒點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所以林月兒很快就決定要忘記剛才聽到的,也沒有再多看穀少華一眼,她是君臨海的未婚妻,本就不應在自己未來的夫婿麵前,太過注意別的男人。君臨海的母親,是前任黃天宮宮主的妹妹,而穀少華,是前任黃天宮宮主的徒弟,所以他們之間以師兄師弟相稱,至於穀如華,自然是沾了穀少華的光,才攀上了師妹這個稱呼。他們三個人,稱得上是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隻是穀少華自從練了九轉化神功之後,前塵往事,已經全部忘得差不多了,除了穀如華這個血脈相連的親姐姐以及文星、昭華等幾個常年隨侍在身邊的下屬,其他的人和事,已經全部從他的記憶裏消失,君臨海對他來說,隻是個陌生人。不過,似乎也有例外,比如說那個……啞巴。如果啞巴現在也在晚宴上的話,他就會發現,這位笑眯眯的英俊的君公子君臨海,就是那天在麵攤上的那位公子哥兒。穀如華是個很會說話的女人,所以,就算是宴席上杵著一座冰雕,她也能讓整個晚宴一直沒有冷場,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賓主盡歡,君臨海還興致勃勃的表演了一段長簫獨奏,奏到一半的時候,穀如華讓人取來瑤琴,也加入了演奏。二人之間的合奏顯然不是第一次,一個撥弦一個揚調,默契十足。林月兒靜靜的坐著,看著,唇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矜持的微笑,並不介意未婚夫和別的女子之間的曖昧不清。至於那座冰雕,似乎可以直接無視,但偏偏君臨海就是要撩撥他。“少華師弟,枯坐無趣,何不來一段劍舞助興?”時間越來越接近二更天。穀少華站了起來。他這一動,最先反應過來並不是故意撩撥他的君臨海,而是隨侍在身後的文星,幾乎是下意識的,文星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恭恭敬敬的遞過去。摘星樓外有一處寬闊的平台,此時明月高懸,星光如織,一片柔和的光芒將之籠罩得如夢如幻。劍光乍起,如驚鴻破空,又似初日露曉,照亮了整個平台,然後劍光點點,仿佛漫天星辰,都被接引下來,隨著那道身影而起起落落。林月兒吃了一驚,如此劍術,簡直就是驚世駭俗,所謂劍神,不外如是,這鎮龍閣閣主當真厲害到這個地步?文星如醉如癡的看著。他從入得黃天宮的門開始,就修習劍術,自以為黃天宮中,當屬第一,可是直到三年前,他被調到鎮龍閣後,才知道什麽叫做井底之蛙。那時閣主的九轉化神功才練到第五轉,雖然外表已經冷漠無情,可是心裏多少還有一些人情味。那一年,閣主指點了他三次劍術。就在閣主第三次指點他劍術後的一個月,燕青俠找上門來,指名要挑戰他這個名義上的黃天宮第一劍客。燕青俠的劍沒有名師指點的痕跡,一招一式全是生死搏鬥中悟來,簡單之極,也可怕之極。如果是在閣主指點他之前比試,輸的那個人一定會是他。文星其實贏得很險,也正是那一次的功績,讓他坐實了黃天宮第一劍客的稱號,也讓他一步登天,成為鎮龍閣中僅次於閣主的第二號人物。可是他心裏卻很清楚,閣主的劍,才是真正的神乎其技。可是,自那一年以後,隨著閣主功力的日漸加深,性格也越發的淡漠無情,他再也沒有得到閣主的指點,這一次,是機會,文星努力的瞪大眼睛,不肯錯過閣主的半個舉動。美妙的簫聲和琴音,在這樣的劍光下,也要黯然失色。君臨海垂下了手,臉上帶著優雅的淡笑,但那支難得的紫竹簫,卻在他的掌心裏,無聲無息的斷為兩截。至於穀如華,早已經迷失在那如夢如幻的劍光中,眼神迷茫。二更的梆子聲突然響起,仿佛數聲驚雷,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劍光乍止。“我累了。”穀少華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雪峰上飄過來的風,透著刺骨的寒意。將劍拋給文星,他頭也不回的飄身離去。他肯舞劍,不過是找個借口提前離席而已,在場的眾人都明白這一點。過了許久,君臨海的聲音才在宴廳中緩緩響起。“這樣的人,這樣的劍,所謂驚才絕豔……又豈能不遭天妒……”林月兒突然一驚,看向自己的未婚夫,在那張英俊之極的臉孔下,她仿佛看到一顆躍動著的嫉妒之心。是天妒?還是人妒?君臨海從來就不是一個心胸寬闊的男人,這一點,林月兒早就所有察覺。何必去嫉妒一個活不了多久的人,哪怕他再怎麽驚才絕豔,九轉化神功的特點就決定了他功力越深死得越快的下場,隻有活著的人才能去繼續享受人生。他果然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