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國家的幺女哭哭啼啼地被楊大人哄了出來,她的發髻蓬亂,精致的衣裙灰突的,她一邊哭一邊用手死死捂著左邊的腦袋,好像被人拽掉了一縷頭發,另一側的耳朵全是血,耳線被撕開了,隻能說慘不忍睹。 江飛雪最後一個出來,眼神陰霾,高昂著頭顱僵硬的。 一屋子人都沉默地看著她,一時竟沒人說話。 禾後寒微微動了動,唰地所有人好像同時接到了信號,齊齊看向他。禾後寒鎮定自若,招了招手,喚道:“飛雪,過來。” 江飛雪好像突然解凍了,即便想故作矜持,一步快過一步的步伐還是透露了她的求救訊號。 禾後寒臉色不見喜怒,江飛雪死死瞪著他。 禾後寒慢慢開口問道:“飛雪,你為什麽打楊小姐?”他開門見山,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江飛雪不說話。 楊小姐在一邊小聲哭泣。 禾後寒極有耐心,放低聲音,又問道:“飛雪?” 江飛雪猛地抬頭,大吼一聲:“她說我沒有娘,也沒有爹,沒人要我!她還說我是撿來的,你把我當丫鬟,以後要送出去賣的!” 她這話一說完,旁邊幾位大臣當即倒吸一口冷氣,他們是一路跟禾後寒說話過來的,知道禾後寒對江飛雪的重視,這下連忙湊近勸道:“丞相息怒……丞相息怒……小孩子說話做不得真的!” 禾後寒不接話也不看他們,隻是靜靜看著江飛雪死撐著瞪大的眼睛,她的眼眶裏還有未褪去的憤怒,隱隱的似乎還有點示弱。 “你不該打她,女孩破了相是大事跟楊小姐道歉。”禾後寒一動不動,輕輕說道。 江飛雪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僵持著不肯說話。 禾後寒也不說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他不表態,廳裏所有人就都跟著沉默。 江飛雪到底熬不過禾後寒,半晌終於抬起頭,吼了一嗓子:“對不起!” 禾後寒看向楊守國。 楊守國本就在江飛雪複述楊小姐的話後有點心虛,這會兒看禾後寒給了他一個台階下,連忙應道:“沒事沒事,小孩打架能算什麽,過幾天就好了。”說罷就要領著一直哭哭啼啼的楊小姐離開她的耳朵還一直在流血。 禾後寒卻突然製止,微微抬高了聲音,道:“楊大人先請留步。” 楊守國有些不解,但還是坐了回來。 禾後寒把視線轉回江飛雪身上,凝視著她,問道:“你娘不在了,這是鐵打的事實。如今我照顧你,教導你,愛惜你,你說我是把你當丫鬟麽?” 江飛雪眼圈泛紅,快速搖了下頭。 禾後寒追問道:“那你該把我當做什麽人?” 江飛雪使勁兒憋了一下,小聲囁嚅道:“叔……” 禾後寒立刻打斷她,輕聲問:“嗯?” 江飛雪茫然了一下,抬頭和他對視,禾後寒不說話。 江飛雪突然張嘴,好似自個兒從嘴裏蹦出了一個字:“爹……” 禾後寒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眼神轉向周圍眾人,平淡地道:“聽見了麽?”疑問的句子生生壓成了泛著冷意的告知。 一幹大臣頓時如夢初醒,這才反應過來禾後寒這是在做什麽,紛紛表態:“下官明白了。”轉頭又對江飛雪道:“大小姐以後就是相府千金了。” 楊守國隱隱覺得禾後寒剛剛可能是在發火……可是這位丞相一直以來都是叫他們這幫大臣摸不透的,他也說不準……但這時禾後寒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立刻領著楊小姐上前禾後寒還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似乎就在等著他。 楊守國不知為什麽後背出了點冷汗,他謹慎地道:“恭喜丞相喜得千金。小女年齡尚小,說話難免不周,多有得罪,是下官管教不嚴,日後一定會多多注意,還望丞相大人大量,千萬不要記在心裏。” 說完悄悄推了楊小姐一把,楊小姐哭得眼皮都腫了,耳垂還滲著血,這時卻也不得不哭著說:“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亂說話………” 禾後寒這才站起來,道:“小孩子吵鬧是常事,本相自然不會記在心中。”說罷領著江飛雪出了楊府大門。 楊府偏遠,街上沒幾個人。 江飛雪突然又叫了一聲:“爹。”那聲音又輕又小,透著一點膽怯,就好像阿花小時候的喵喵叫。 禾後寒心中一下子軟了,應道:“恩?” 江飛雪又叫:“爹。”陌生的詞匯,在她舌尖忍不住重複著。 禾後寒低頭看她。 她還在叫:“爹。”然後一下子就哭了,這回沒有鼻涕沒有嚎啕,汩汩的淚水,蜿蜒滿臉,她這時候看起來就像一個誤入凡塵的桃花仙子,單純、美麗。 禾後寒把她圈進懷中,低聲道:“我在。” 丞相有何苦(全) 當天夜裏。 禾後寒剛吹了燭火,窗子就被人輕敲了幾下。 黑暗中格外清晰。 本是早習以為常的事兒,現在他心中卻驀地有點打怵。 沉沉的皇帝寢宮,無法掙脫的掌控,翻滾的黃綢衾被,惶恐,疼痛,絕望…… 如一道暗影,橫亙他心中。 禾後寒定了定心神。 窗扇吱呀一聲輕響,好似被風吹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