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天擲盤在榻上調息,氣息平穩。  醒林經過他麵前時望了一眼,徑直走到窗前,窗外的暮色轉濃,紅日半藏山脈中,露出一個羞澀的邊兒,他抱著雙臂,仿佛忽然對太陽月亮著了迷,目不轉睛的望著窗外。  金烏完全藏匿,彎彎的月牙兒悄然升空,至更晚時,夜幕月色一成不變,醒林敲著站麻的腿,輕聲走回圈椅處,緩緩坐下。  屋內仿若與夜晚一樣漆黑,一樣平靜。  然而他坐下未久,忽然高榻處有悉悉索索的異響,十分輕微,若不刻意細聽,在靜夜中也難察覺。  醒林坐在圈椅中,靜靜地閉著雙眼。  那聲響忽而變大,有人從榻上站起身,且是搖搖欲墜的站起身,腳步淩亂無序,有人肉撞到榻腳的輕響,接著傳來砰的一聲,傳來輕幾倒地聲。  整個屋內,隻有高榻兩邊各設一張小幾。  醒林不睜眼都知是哪一處被推翻。  屋外傳來腳步聲,在門前停住。  而屋內,小幾倒地後,腳步聲愈加沉重混亂,瓷器被打落,啪的一聲,桌上無數件擺設隨之落地,金器玉器,水果銅盤紛紛作響,間雜著衣裳破裂撕扯之聲。  繼而傳來極重的一聲,似是圈椅倒地,還順勢滾了半圈。  圈椅一共不過數把,那人在他幾步之遙外。  醒林緩緩睜開雙目。  天擲外袍被勾下半個,內裳衣帶散了,整個人站在黑暗中,黑色的衣袍,模糊不清的輪廓,藏在暗影中的臉,隻有一雙眼,是全然的血紅。  他發狂了。  天擲望著漆黑的屋內,不遠處唯一的人影,跌跌撞撞走過去,兩步撞上另一張圈椅。  轟然一聲,圈椅匝地四碎。  醒林望著他,他的黑發全散,長袖下的手勾成鷹爪狀,每一個關節都分外可怖。  天擲猛的撲在他的圈椅上,左手按著扶手,把他連人帶圈椅全罩住,俯下身,對著醒林一聲低吼,隻一雙血紅雙目便能活活吞人,右手抬起,掌中蘊含殺招。  醒林抬起雙目,淡然望著他,他的內袍開了,衣帶欲掉不掉的掛著,映著月光,露出一片光潔的胸.膛。  醒林目光下移,輕輕伸出手,居然向他身側探去。  他並未起身,兩根手指輕巧的捏住衣帶,另一隻手也探過去,將鬆散的衣帶一勾一扯,內袍輕輕收攏,不算太鬆,也不算太緊的掛在胸前。  他這才站起身,與天擲平視,剛係完衣帶的手,輕輕摁住天擲帶著殺意的右掌,將右掌按下,他低身,從天擲身後撿了一根腰帶,那是方才天擲發狂掙開的。  他手執腰帶,對上天擲的目光,然後向前一步,下巴挨著天擲的肩,臉幾乎貼上天擲的臉,兩手環住他的腰。  左手從腰側撫進,右手在身後銜接——把他的腰扣轉到身前,兩根手指在小腹上方輕輕一觸,係上了腰帶。  天擲早已木然不動,低頭望著他。  二人離得極近,呼吸撞上呼吸。  醒林伸出素長的手,按住他的半邊肩膀,一推一送,天擲竟乖乖地轉身向前,醒林再一推,將他帶至榻前,壓下他的肩頭,天擲隨之躺在榻上。  醒林輕挽長袖,微涼的手撫過他的眼皮,天擲閉目睡去。  門外傳來輕舒一口氣的聲音,接著腳步聲漸遠。  醒林拉來圈椅,守在他的榻前坐下。  天擲入睡極快,依然側著身,內袍還是鬆散,光潔的脖頸連著半.裸的肩頭,更顯得修長。  脖頸是人身上最柔弱處,隻要輕輕一扼,便斷命了。  醒林抱著雙臂,向後靠在圈椅中,沉默不語地望著榻上的人。  月光斜來,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第二十八章   月牙兒還未下山, 初日還未升起。後廳門輕輕打開,醒林走出來, 剛一出大殿側門,便望見靠坐在後廳牆下,抱臂睡著的鬼哥兒。折騰了一夜,他已累極。  醒林心中歎了一口氣,你還是太信任我了。  他悄然走開。  忘月窟有一條規矩, 醒林最喜愛,魔尊住處不許閑雜人等隨意接近。平日時,忘月窟各路人馬都蝸居在自己的破山洞中,除了深夜外,鮮少在外亂晃, 而此刻, 天欲明不明, 白日出沒的, 夜裏出沒的,全沒了聲息,連鬼哥兒都睡著了。  玉房宮大殿外空無一人, 但醒林仍小心翼翼的貼著牆邊行走, 幸而他跟夏百友在玉房宮浪蕩多時,對這裏摸得熟透。  未用多久,他走出玉房宮的法陣外,回頭一望,玉房宮屋角簷廊鱗次櫛比, 他收回目光,斷然向前走去,用了此生最快的腳程下了山。  而方才,就在他的腳步剛行過後廳拐角處時,本來酣睡的鬼哥兒已被驚醒。  鬼哥兒雙眼迷蒙著望著他遠去,一怔之下,在外凍了一夜的血液瞬間燒沸了,燒的頭腦呼呼作響。  醒林全然不知,他推測著東山派等的落腳處,玉房山雖大,但隻有一條寬闊主路直通山腳。  醒林心裏盤算著,恨不得飛身到他們所在處。  果然,山角路口處,稀疏的樹林中紮著無數營帳,除了守夜的弟子,營帳外人並不多,醒林疾步跑來,守夜弟子遠遠認識他身上的衣服,紛紛站了起來,他跑的近了,聽到一個驚喜的喊聲:“大師兄!大師兄!這是我們醒林師兄回來了,快去稟告師尊!”  說話人是東山派守夜的弟子小九,醒林撲進他的懷裏,抱著他的雙臂猛喘,急切地道:“不用稟告了,父親在何處,我馬上去見他。”  小九立刻將他帶至虞上清的帳篷裏,虞上清剛得了弟子稟告,一驚之下才要出門,迎麵見到衣衫淩亂氣喘籲籲的兒子掀開帳簾闖了進來。  虞上清一時說不上話來,直望著兒子發愣。  醒林不顧禮節,一步坐到椅子上,才喘著粗氣對站著的父親道:“父親,我回來了。”  虞上清手都顫了,他未曾想,凶多吉少的險惡處境下,自己兒子居然全須全尾地自己跑回來了。  他顫聲問:“其他人呢,你沒帶他們回來嗎。”  醒林連水都不顧上喝,緊接著問出第二句話,“我是偷跑出來的,龜蒙真人在何處?”  他話音剛落,得了弟子消息的龜蒙真人掀簾進來。  見了他,醒林心下暗自劃過一絲喜悅,他一拱手,如見親人一般,惶然道:“真人救命。”  一旁的虞上清開口欲問他,他伸手壓下父親的話頭,道:“此刻閑話少說,我一會還要回去。”  他向不解的父親和龜蒙真人道:“父親從大殿離開時的話我知道的,如今我九位師兄弟還在玉房宮內,被魔窟折磨著,我想明白,隻有我能救他們,您十二位聯手也未必能斬下那魔尊,但那魔尊如今依然對我……”  他在父親注視下麵前低了頭,“十分信任。”  虞上清一向嚴肅威嚴的麵孔,浮上複雜難辨的神色,有幾絲憤恨,幾絲羞恥,幾絲愧疚,幾絲心疼。  兒子好好一個男子,當年陰差陽錯走厄運被擄到忘月窟,居然大難不死,好不容易偷偷用魚肚傳書聯絡上當時聚在鎮九門的自己,從傳書所知,那魔尊居然似乎對兒子有覬覦之心,自己氣的當即拍碎桌椅,又恨又怒,十二位掌門商議許久,居然最後迫於情勢,抓住仙門這唯一的一條出路,令兒子委曲求全,罔顧廉恥,使盡手段籠絡魔尊,為仙門埋下一條伏線。  後來醒林果然在滅魔窟之事立下大功,為此,他無論如何不學無術,悠遊浪蕩,自己對他心中有愧,從不重言責罰,隻隨他去。  他皺著眉,望著憔悴疲憊受盡苦楚的醒林,往日對他不滿不禁消退,說不上是幾百種滋味湧上心間。  他與龜蒙真人細細聽醒林說了一炷香的時間,帳篷的簾子分兩層,隻落下第一層驅蟲薄簾,隔著簾子能望見帳篷裏龜蒙真人等三個身影。  也遮不住醒林的低聲細語。  帳篷外的樹林稀疏,藏人卻也容易。  幾個弟子候在帳篷外,笨如豬頭,一人頭上兩隻眼,卻什麽異樣也看不到。  樹林後身量不足的人影一晃而逝。  帳篷內,醒林言畢,龜蒙真人撫著胡須道:“你的意思是,以魔尊如今的本領和狀態,我等的贏麵不大。”  醒林點點頭,龜蒙真人接著道:“故此,隻有你仗著魔尊的舊情,再如當年一般,來個內裏偷下殺手。”  龜蒙真人望向虞上清,虞上清不語,無聲的,沉沉的歎了口氣。  醒林道:“為了仙門,為了救幾個師兄弟,我……我不妨事……”  龜蒙真人點頭,“好,那便依你所言,將天地鼎交與你手。”  龜蒙真人從懷中掏出手掌大小的一件寶鼎,醒林攤開手掌,穩穩落入他的手中。  他起身欲走,虞上清忽然想起一件事,“宮外設著魔窟的法陣,身為仙門弟子,那裏能出來,但如何進去?”  醒林身形頓了一下,慢慢地道:“那是魔尊親手設的法陣,他的任何法陣……對我都認主。”  日頭爬上山腰時,醒林看到了玉房宮的屋簷。  他為這一趟下山,絞盡腦汁的醞釀說辭,耗盡心神,如今終於得了想得之物,輕鬆回宮。  他舒了一口氣。  他悄然溜回大殿中,不想剛進大殿側門,迎麵碰上從大殿裏溜達過來的鬼哥兒,鬼哥兒舉著一個比臉還大的蘋果,問他:“你要出去?”  醒林回身走進後廳,“我在門口透透氣。”  鬼哥兒哼了一聲,“你倒是隨意。”  望著他的背影,哢嚓哢嚓大口咬著蘋果,清脆無比。  後廳裏,高榻上睡著的人昨夜鬧到半夜才躺下,此刻還未醒來。  醒林舒了一口氣,放輕腳步走到近前,未走幾步,睡著的人翻了個身,微微睜開了眼。  他的雙目猶帶半紅,然目光清明,已不是發癲的樣子,醒林心中忽然一沉。  天擲毫無忌諱的伸直長臂,腰身用力,向後伸了長長地個懶腰。  他抱著被子,頭埋進枕頭裏,聲音略帶喜悅,“好軟啊,你要不要躺一躺?”  醒林見他此種情態,吊起的心放下。  還好,他還在魔怔裏。  他走遠些,搖了搖頭。  天擲擁著被子坐起身,晨光透過整潔的窗欞落到青石板,他看了半晌,忽然道:“我想出去走走,行麽?”  他在問醒林。  他為什麽要問醒林。  醒林也不知,隻好答:“自然可以。”  他依然站的很遠,並不近身。  天擲聞言掀開薄被,光著腳便欲下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詐死後再遇殉情未遂的魔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裏長安躲雨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裏長安躲雨人並收藏我詐死後再遇殉情未遂的魔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