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奕指尖緊緊攥在一起,壓抑著內心的怒氣,麵色凝重,思忖片刻薄唇輕啟說道,“你回去和弟兄們說,再堅持幾天,盡量避免和靖王起衝突,我宋奕半月之內必回軍營!”


    她語氣堅定,隻因為她是將軍,所以她口中的每個承諾都給人信念。


    景羽寂欣喜若狂,原本死氣沉沉的一張臉又恢複生機,蹭的一下站起身來高興的大聲說道,“我這就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兄弟們!”


    似又想到了什麽,宋奕臉色凝重的說,“這是為了給大家打氣,切記讓大家隱忍,不要讓靖王有所察覺。”


    景羽寂重重點點頭,收起一張笑臉說道,“將軍,屬下明白!”


    隻要宋奕有回營的一天,他們這些人就有活頭了。


    景羽寂一路大步離開了宋家宅院。


    房間內剩下宋奕一人,周遭一片靜謐,連徐徐吹動的風聲都能清晰聽見。


    這幾日那兩父子沒敢再來打擾她,她傷勢恢複的很快。


    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進屋內,宋奕視線被窗外那一抹淡粉的桃花吸引。


    隻看了一眼她便回過神來,輕輕轉動一下脖頸,皮外傷好了許多,不像前些日子那麽疼了,她眸光堅定眼波轉動,心想,半月沒出門也該是時候活動一下了。


    宮內為寵妃徐蓮兒的生日宴準備了半月有餘,此時到處可見喜慶的紅色。


    本來也沒打算弄的這麽大張旗鼓,可皇上不知道什麽原因,親自下旨要為她好好操辦,一時間所有人都看清了徐蓮兒得寵的地位,正經日子還沒到,各種珍寶就堆滿了她的寢宮。


    禮部尚書在寫請帖時卻犯了難,專門上了折子問要不要叫大將軍宋奕,皇上隻回了四字,“戴罪之人”。


    這樣一來也沒人敢去理宋奕了。


    第18章 朕看你是不要命了


    宮宴上徐蓮兒笑的溫婉得體,上好的珠翠在兩鬢微微搖擺,盡顯寵妃的端莊尊貴。


    慕修寒整晚都陪伴在側,諾大的皇宮少有的歌舞升平,他的一雙冷目打量過每個笑著的大臣和妃子,卻覺得這熱鬧中多半摻雜了虛假。


    沒誰記得半月前大將軍宋奕在這裏滾過釘板,走過炭火,他們的眼裏隻有寵妃徐蓮兒。


    不遠處的銅爐裏生著篝火,戴著假麵的宮人賣力的跳著,坐在上位的慕修寒狹長的眼冷冷看著,有一瞬間,他在那火光中似乎看到了宋奕眼神堅毅滿身傷痕的朝他走來,而在他身後是一條鮮血澆滅的黑紅的碳路,那副不要命的架勢跟當天一模一樣。


    場景如此真實,連那人紅了的眼眶布滿血絲的雙眼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知死活的東西!


    心中一股怒氣升騰,慕修寒端起酒杯猛的灌了一杯酒。


    再看過去時,一個戴著鬼臉的宮人跳到銅爐前,篝火被擋住了。


    隻是一個節目,看的慕修寒格外煩心,他“砰”的放下酒杯,臉上神色沉靜可卻透著一股寒氣。


    徐蓮兒見狀噙著淺笑把他的酒杯重新滿上。


    “皇上?”絕美麵上泛起一絲柔和神色,徐蓮兒關切問道,“您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麽?要不要臣妾陪您去走走?”


    “並無大礙。”慕修寒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頓,他似乎在想什麽,又似乎沒有,沉靜片刻他仰頭把杯中酒喝下,緩緩起身說道,“朕有些喝多了,一個人去走走,愛妃今日是主角,就不必隨朕一同前往了。”


    將酒杯放回桌上,黑色衣袍輕蕩,男人緩緩離開這歌舞升平的喜宴。


    身後的太監侍衛不遠不近的跟著,沒人敢打擾慕修寒。


    漆黑如墨的夜,除去前殿的熱鬧,其他地方不管哪裏都連個人聲也聽不見,慕修寒踱步走在迂回的長廊上,周遭靜的連池塘裏的魚遊動似乎都清晰可聞。


    長廊兩邊種滿了桃花,此時正值花期,那粉白的花瓣堆砌在枝頭似如陽春白雪一般美。


    深吸一口氣,那淺淺的花香讓他想起那個不要命的人。


    那年他剛剛登基,也是在這樣的一個桃花初盛的夜晚,他來跟他辭行去漠北。


    他們並肩站著,麵對著寂靜的深宮大院,慕修寒沉聲說道,“宋奕,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俊秀的少年臉色微怔,隨即恢複如常,唇瓣一彎淡然說道,“漠北一日不平,我一日不歸。”


    慕修寒清晰的記得他說這話時空中落下一片桃花瓣,恰好落在肩頭,他伸手淡然拂去,繼續說道,“隻要這是皇上的意願,宋奕永不後悔。”


    慕修寒心中冷徹,宋奕和他年紀相仿,當年也不過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他初登基的時候,朝中剛剛經過一場大清洗,無人可信,也無人可用,宋奕便自薦去了枯燥乏悶的漠北待了很多年。


    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水榭邊上,那裏燈光昏暗,掌燈的太監趕緊點上燈籠去引路。


    這時不遠處有個人影,慕修寒眼神敏銳,冷著一張臉低吼道,“誰站在那裏?!”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打頭的大太監往前走了兩步定睛一看台階下的人,可不就是前兩天那個不要命的大將軍宋奕?!


    當下回身湊在慕修寒耳邊說了一句,“是宋大將軍。”


    這一句話讓慕修寒甚是意外,狹長的眸凝神看過去,台階下的人一襲白衣,衣袂翩翩身形勻稱,站在這花謝中出塵脫俗,可不就是宋奕。


    他站在台階下看到了高高在上的慕修寒,合起手上紙扇動作利落的一叩手,淡淡說了一句,“微臣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


    他聲音如同山間清泉,細膩幹淨,讓慕修寒心頭一顫。


    宋奕抬手拂掉肩頭的落花,前殿正在熱鬧,徐蓮兒作為慕修寒的寵妃,此時他不在陪著,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裏。


    思緒還沒有理清,那身著一襲黑袍的人已經回過神來,冷著一張臉開口,“你來幹什麽?”


    “四處走走而已。”宋奕不動聲色的說道。


    知道這人沒有跟自己說實話,慕修寒挑眉,嘴邊噙著一抹冷笑,“是嗎?你這四處走走,走到深宮來了。”


    宋奕從不打無準備的仗,嘴唇微動正要辯解,一抹俏麗的身影出現,來人臉上帶著笑意,聲音甜美的行禮說了一句,“見過皇帝哥哥。”


    一見到雲蘿,慕修寒就全明白了。


    幽暗深邃的眸在宋奕臉上一掃,轉而對著那俯首行禮的雲蘿說道,“他是你帶進來的?”


    昨晚宋奕找雲蘿幫忙進宮麵聖,難得宋奕有事主動找她,她怎麽可能不答應?


    毫不猶豫的點頭,清脆甜美的聲音謹慎的說道,“是皇祖母說多年未見宋將軍,讓雲蘿帶人進宮的。”


    看著平日裏乖巧伶俐的妹妹此刻為了宋奕竟然與自己對著幹,慕修寒眼眸幽暗定定掃了身側的人一眼,聲音卻是低沉繞有深意的,“你倒是有心了,宋奕,你往後可不要辜負了雲蘿!”


    此言一出,那身著一襲白衣的人身上一凜,她眼梢微挑,打量了一下周身散發寒意的男人,卻並沒有接話。


    慕修寒見狀,冷哼一聲撩起衣擺就要轉身,不遠處烏泱泱立了一群太監丫鬟,都是慕修寒的隨行侍者。


    前殿人多眼雜,再去求他就不好辦了,宋奕情急之下低聲喊了一句,“皇上!”


    早知道她是有事才來,慕修寒微微頓住腳步,不曾轉身,隻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何事。”


    身姿凜然的上前,宋奕決然的站定在那整整比她高了一頭的男人麵前,俊秀的眼淩厲且倔強的光一閃而過,她一字一頓道,“皇上可還記得宋家軍?”


    怎麽會不記得,就是那幫人替他守住了整個漠北大地,也是他們,成就了今天的大將軍宋奕。


    可那又如何?


    如今邊疆已定,這些人對他慕修寒不僅沒有用處,還是憂患。


    削弱宋家軍已成定局,即便這會讓宋奕恨他入骨,慕修寒也不打算退讓半步。


    身著一襲黑袍的人身形微動,不理宋奕的質問,抬腿繞過宋奕直直往前走去,身後一行太監禁衛軍也跟著掉了頭。


    漆黑的夜晚星光微薄,涼風吹過宋奕兩邊細弱的發絲,她表情決然,今日寧可犯大逆不道之罪也要為宋家軍做些什麽!


    那是跟了她六年的將士啊,跟著她喝血吃生肉,跟著她在戰場上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白色身影驟然淩空,踏著樹上花枝身形微轉就落在了慕修寒身前,身後一眾禁衛軍拔刀而立,唰的一聲就要一擁而上。


    男人抬手,指節分明的大手舉起,示意禁衛軍退下。


    一眾人退到橋下,隻留下一黑一白的兩人,如六年前一般並肩而立,隻是如今,兩人已是對立麵。


    “敢攔禦駕,宋奕,朕看你是不要命了!”狹長的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看著那身形瘦削的人,薄唇冷冷的吐出這不留情麵的話。


    可那人絲毫不在意,淡然到冷漠的看著慕修寒說道,“皇上今日殺我也好,罰我也好,隻要宋奕活在這世上一日,就要護宋家軍一日!”


    第19章 可她若是密謀造反……


    這人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命隻有一次!


    那舉國上下都要好好奉承著的九五之尊眸色晦暗,一張刀刻斧鑿般俊朗的臉,讓人難以捉摸,他黑色的長袍曳地,薄唇緊抿成一條冷冷的直線,看著眼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臣子突然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宋奕,朕竟然不知道,朕的臣民百姓是靠你護著的!”


    一句話寒氣逼人,退在橋下的眾人都不禁身形一顫,俊秀的臉龐眉頭微皺,可身形依舊筆挺,縱然對麵的人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此刻她早就將生死拋在腦後,哪怕要再滾次釘板走過炭火她也絕不會有所猶豫!


    “既然都是皇上的臣民,那皇上為何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宋家軍當年奔赴漠北的時候,和你我年紀相仿,六年青春,都灑在了漠北荒涼之地,有的人甚至連屍骨都找不到!有多少年邁的爹娘日日盼望兒子能平安回來,如今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了,自己忠誠侍奉的人卻早已備好了殺人刀!皇上這樣對待宋家軍,以後還有誰敢為您盡忠?!”


    一番話鏗鏘有力,每個字聽在別人耳裏都是該殺頭的死罪,可她是宋奕,被逼上絕路的宋奕,她隻能拚死一搏,她也絕不會退讓!


    慕修寒眸中寒光一閃,再也不像之前那樣壓抑著怒火,一雙深色眼眸似利劍般看著宋奕,“給朕讓開!”


    他長袖一揮推開宋奕,可她竟然直接伸手鉗住了他的手腕。


    從沒有人敢對慕修寒如此放肆,一雙狹長的眼瞳孔陡然放大,他幾乎一字一頓的說道,“宋奕,給朕放開!”


    臣子怎敢犯上,縱然宋奕心中百感交集,她也不能再忤逆慕修寒。


    目光相觸,她的眼神滿是悲愴與絕望,一雙手漠然的鬆開,她眼梢垂下,眸中神色片刻間便失去了光彩。


    慕修寒利劍般的眸光瞥了木然站立的宋奕一眼,絕情的越過她向橋下走去。


    寒光交錯間他腰間的白刃突然被她抽出,在慕修寒和底下眾多禁衛軍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劍柄雕刻著龍文的上好利劍已架在她脖子上。


    “宋奕,你這是幹什麽?!”慕修寒臉上怒氣愈重。


    雲蘿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急得大喊,“奕哥哥!”


    冷風吹起她的兩鬢,那一襲白衣的人迎風而立,修長的手緊緊握著劍柄,鋒利的刀刃閃著寒光貼在她白皙修長的脖子上,望向慕修寒的一雙俊秀的眼滿是失望,“微臣知道誰才是皇上的心結,今日在此自行了斷,隻是宋奕死後,希望皇上可以放過宋家軍,留他們在人世好好活著!”


    站在石階上的慕修寒冷冷一笑,他眸光冷冽的望向宋奕,眸色比之前更加濃烈森冷了幾分,“宋奕,你以為這樣就能救他們?!你帶了六年的兵,你以為你一死就能一了百了?!”


    宋奕眉心幾不可察的攏了一下,她替跟著她駐守漠北十年的弟兄們心寒,“皇上,我比您更清楚,在宋家軍的眼裏,究竟什麽才是他們的信仰!”


    說著她手上用力,鮮血瞬間順著脖頸流出。


    “宋奕!你要是敢死,朕就讓你的宋家軍陪葬!”慕修寒咬牙切齒,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攥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宋奕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就在她一怔的功夫慕修寒快步上前,一掌打在她身上,刀劍落地,宋奕也摔倒在地,噗的一聲嘔出一口血來。


    舊傷未痊愈又受了慕修寒一掌,可宋奕蒼白的臉上卻露出一抹笑,連眉心都舒展開,因為她知道,宋家軍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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