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語氣恭敬而疏遠,不複往日親近,季容隻覺胸口被什麽東西緊緊揪住,呼吸都覺得難受。他故作平靜,點頭表揚武陽君,並給了賞賜,無極收下恩賞,拜謝齊王。季容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說,那你告退罷。季容聽到後頭之人起身的響動,他隻當無極要離去,闔目時,一股溫熱的鼻息由耳後拂來。季容怔住時,一雙手臂從後頭慢慢地環住了他。“臣鬥膽……”那喑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薄唇輕輕擦過齊王的發絲。季容一動也不動,無極從身後抱著他,曾經何時,少年的肩膀已經比他的寬闊,身子也比他的高大,那雙充滿著力量的雙手輕易就能讓他無法動彈。無極的呼吸仿佛帶著一絲顫栗,他深深地聞著季容身上的沉香,似是為此而癡迷萬分。他沉聲問:“王上思念無極麽?”季容顫聲:“寡人……”身後的身子極其滾燙,幾乎讓他融化。無極打斷他說:“無極思念王上。”他嘶聲道,“無時無刻,都在思念著、等待著王上……”季容的喉結微動,那聲音就像是甜美的毒藥,一點一點地麻痹自己。無極感覺到季容沒有拒絕自己,他的心亦在顫動,他用臉頰廝磨著季容的鬢發,受不住欲望的蠱惑,想去親吻王上。季容卻退了一步。無極微怔,季容避開他的眼神,喚來內侍,令他送武陽君出宮。無極離開了宮殿,季容獨坐良久,燈裏的油都添了兩三回。內侍呈了一碗醒酒湯上來,季容喝了醒酒湯,便更衣歇下了。夜半,季容輾轉反側,身子發著奇熱,邪火燒灼下腹,無比之難受。季容忍不住掀開衾被,難以控製地用手粗魯地擦弄腿根,跟著一股陌生的馥香飄來。一個女人鑽入了季容的床,想要和王上歡好。原來那個醒酒湯裏加了助興的紅丸,然而季容身有頑疾,不可能舉事,他隻覺血脈賁張,來人見王上兩眼發直,臉色漲紅,一滴鼻血慢慢地墜下,嚇得魂飛魄散,滾下床去,忙不迭地去叫人。此事驚動眾人,武陽君聽說王上出事,連夜闖進齊宮。他來到秋陽宮,就見到跪在地上的內侍和一個衣裳不整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季容的側妃,晉國來的祁夫人。第十七章 上太醫院的醫正都被傳了過來,閔後守在齊王的床側,心疼得不住掉淚。季容已經服下了湯藥,身上的燥熱已經褪去,出了一身大汗,他的身子本就不是個結實的,這樣一攪和,瞬間就被抽幹了底子。閔後細細地擦著季容額頭的汗珠,跟著厲聲道:給本宮好好審審那個毒婦,她究竟是跟誰借的膽子,膽敢謀害王上!祁夫人想是太過害怕,連大刑都沒用上,被人一逼問,就全盤托出——正當內侍監總管因病休息,祁夫人買通了王上身邊的一個內侍,在醒酒湯裏加了補藥。誰知道補藥性情如此燥烈,季容難以消受,血氣翻湧,差點兒厥過去。此話說出來,眾人麵色都閃過一絲尷尬。在王後的治理下,後宮的女子向來安分守己,不敢妄為,祁夫人入宮也有十幾年了,這一回居然幹出這等糊塗事。後宮爭寵在所難免,祁夫人畢竟陪伴自己也有些年頭,季容想到自身頑疾,向來對這些後宮女子多有愧疚,虛弱地命人處置那個內侍,而將祁夫人先收押,之後再商量如何處置。無極卻大步踏出,一雙冷眼盯著祁夫人。祁夫人瑟瑟顫抖,一直躲避無極的眼神。無極突然冷道:把她身上的袍子扒下來。侍衛一怔,祁夫人神色大變,緊抓住衣服,嘶聲哭求著王上,莫讓一個臣子羞辱她。眾人不知武陽君此為何故,隻看無極揪住了祁夫人的衣裳,季容臉色微變,欲要出聲阻攔無極,女子的尖叫聲伴隨刺耳的撕裂聲響起。祁夫人狼狽地摔在地上,十幾雙眼睛都清楚地看見,夫人的小腹微微隆起,竟然是有了身孕。眾人神色各異——祁夫人有孕,莫非是王上的龍種?祁夫人由地上掙紮爬起,她看著眾人淩亂慌張地尖聲說,你們誰敢對我不敬!這是王上的皇子!王後不知內情,也驚訝地看向季容,卻見季容臉上僅剩的血色消褪殆盡,撐在床上的手激動地顫抖著……無極看著她的肚子,那眼神惡毒得像是要將祁夫人盯穿一樣,可他隨之冷笑一聲,你說你肚子裏的是皇子?祁夫人雖是半瘋半明,卻極是害怕眼前這個男子,隻聽無極接著問,夫人身懷龍種,那可是件舉國歡慶的大事,臣看夫人已經顯懷,想來也有數月,此事竟瞞得滴水不漏,究竟是為何?祁夫人一個字都答不上來,隻曉得往後退縮。無極一步步走近她道,後宮懷子,卻遮遮掩掩,為了得到王上的臨幸,而要機關算盡……真相已經接近水落石出,明眼人都知道,祁夫人這肚子裏的,定然不是正經的龍脈。祁夫人驀然越過無極,衝向季容,抓住他哭道:求王上看在妾陪伴王上多年的份上,寬恕妾身!妾是身不由己啊,王上從不看妾一眼,王上可知這後宮的日子有多麽難熬啊!王上若無意,當年為何又要納妾做夫人,妾會如此,都是王上逼的啊——季容臉色慘白,尤其聽到祁夫人所說的那番話,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侍衛上前來欲將二人分開,祁夫人死死糾纏著季容,指甲嵌入季容的血肉,一片混亂之中,一柄利劍直穿祁夫人的胸膛。季容怔怔地看著女子倒下,那雙眼到死都沒有合上,他緩緩地抬眸,看到了無極那雙深暗的眼眸,那眼底深處映著一抹殘忍的血光,季容猛地想起,他在何處看過這樣一雙同樣的眼——是先帝辛夷的男寵繇奴!繇奴嗜殺暴戾,草菅人命,常常動不動在年少的太子麵前拔刀殺人,滾燙的鮮血潑到季容身上,繇奴還會笑著問他,這樣的血色,美是不美?無極瞧見王上身子微晃,想要抱住他,季容看見他靠近,卻一副極是驚恐的模樣,他用力擺手,失聲道:出去……出去!無極以為季容是因為自己殺祁夫人而發怒,欲要強辯,季容卻猛地失態大吼:滾!給寡人滾出去!無極睜大著眼看著他,眼裏泛著猙獰的血絲,之前方和季容重築的溫情瞬間消泯。他用力地攥緊了雙手,含著嘴裏的一股血腥氣,咬牙道:那無極……告退!無極轉身大步踏出秋陽宮,就在他將要跨出門扉時,裏頭傳出了王後的驚呼:“王上!”無極立時回頭,想要追回去看看季容,卻被侍衛用長槍擋住。侍衛低頭說,王上有令,不見武陽君。無極唯有含恨離開。第十七章 下齊王的秋陽宮見了血,晉國來的祁夫人因犯過,被齊王賜死。人人皆知季容秉性仁厚,祁夫人雖不曾為季容生下一兒半女,入宮伴聖卻也段時日了,今卻不知犯了什麽樣的過錯,使得齊王竟不顧多年的情誼。此為元熹末年的秘事之一,詳知內情的人,並沒有幾個活了下來。隻是,這事情的後來,季容臥病於榻,對後宮的女人是更是意興闌珊,到了月末,大郭氏自請去雲中修行,而原先還算受寵的小郭氏則再也沒聽說過。至此,齊王的後宮徹底凋零,除了王後,一個排得上份位的女子都沒有了。冬至,秋陽宮裏炭火燒足,十分暖和。季容倚在床頭,閔後在旁侍奉湯藥。季容大病初愈,看起來比往日更加清臒,有一種病態的清俊。當日,無極在王上麵前拔劍殺死祁夫人,雖是非常時候,但也是犯了大大的忌諱。當日在場之人,都暗忖武陽君這一回,必定徹底失寵於齊王。然而,季容清醒之後,隻說讓太子和王後代掌國事,並命人將祁夫人葬於後陵,其宮中內侍宮女二十人一並殉葬。其餘之事,不再追究。至於武陽君,齊王仿佛是遺忘了這麽一個人,即不傳召他,也沒對他有絲毫的責難。這些天,閔氏親自照料王上,她盡挑些高興的事兒來說,話裏不曾提及祁夫人,也絕口不談武陽君無極。今天季容的精神不錯,臉上不僅多了幾分血色,胃口也比平日好多了。閔氏一邊喂他,一邊說到了太子。這陣子,季容無法上朝,由太子和弼在丞相等人的協助之下治理國事。為此,太子徹夜讀奏疏,不敢有一分一毫怠慢。季容聽到這兒,看向閔後。王後問他怎麽了,季容的手緩緩伸向閔氏的手,將它輕輕握住說:“寡人百年之後,有你在太子身後,寡人也能心安了。”閔後聽到此話,不免動容。當日祁夫人脫口說出的話,也一直徘徊在她的心間。她如何不知,王上的心不在她身上,也不在這後宮任何一個女人的身上,可隻要她的兒子是太子,是未來的王上,他們永遠都是王上身邊最親近的人,其他的,那又如何。閔氏感動之餘,又聽到季容語出不祥,不由放下湯碗,回握住王上的掌心,婉約道:“太子尚年少,還要王父帶著他,王上千秋無期,莫再說這些話,來嚇唬妾身了。”兩人說了些暖心的話,王後看季容乏了,便伺候他躺臥下來。閔後帶著一眾宮人踏出秋陽宮。王後止步,隻見,王上的寢宮外頭,一個男子長跪不起。自從季容病倒之後,無極每一日都會到秋陽宮外求見,往往一跪就是一日。閔後看著那個方向,她命人搬來炭火,放在武陽君身邊。話雖如此,她的眼裏卻沒有任何溫度,她擺出一副端莊淡漠的姿態,緩道:“記住,莫讓任何人打攪王上。”無極一直跪在外頭,整日不吃不喝,一直到掌燈的時候。雪下得越來越大,烏黑的頭發散著零星落雪,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雪水滲透,如深井一樣的雙眼微微垂著,長睫都結了薄霜。沒人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時,一個模糊的人影進入了視線中,無極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見是趙黔趙將軍,眼裏閃爍的微光又黯淡了下去。趙黔道,眼下已經到了宮禁的時間,令武陽君離開王宮。宮人過來將無極扶起,無極拂開他們,踉蹌一下,忍住刺痛,等站起來時,額頭已經出了冷汗。無極素和趙將軍井水不犯河水,他如今心係於王上,便收斂倨傲,拱手向趙黔打聽季容的身子。趙黔原也與武陽君不甚對付,可聯想到王上的種種反常,斟酌再三,還是告訴他道,王上的身子已經大有起色,不日就能臨朝。無極知道後,心頭一鬆,可隨後趙黔的話,卻又令他整個人如若瞬間墜落穀底——王上仍不願見他。猶記得當日,季容看無極的眼神,滿是驚恐和抗拒,再不複過往的一絲親近。無極不知趙將軍何時離開,他隻覺每次和王上在一起,心口不住地愈合又撕裂,使得他對王上的愛慕,漸漸地染上了一絲恨意……無極胸口一悶,瘀滯於中的濁血溢出嘴角,他兩膝一屈,跟著就聽見了宮人驚呼的聲音——將養了一月有餘,齊王再次上朝。議事中,季容戴著沉重的冠冕,掃視了一眼群臣,突然問,武陽君為何不在。季容此話問得唐突,朝臣們麵麵相覷。隻看齊王皮笑肉不笑,說,一連三日不來,是仗著寡人寵他,還在和寡人置氣麽?嫪醜小步走到季容身後,謹慎地道,武陽君身子抱恙,這方告假。季容目中波光閃爍,依舊是一副冷淡的語氣:有病的話,就傳禦醫,莫讓他人都以為,寡人的朝堂是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的地方。總管小聲應是,下去傳禦醫到武陽君府上看一看。武陽君府裏,無極靠在床榻上。他臉色灰敗,確實是感染了寒邪。無極聽說了季容在朝上責難他的事情,臉上無喜無悲,隻是在傳話的人出去之後,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阿嬰順著他的背,問阿兄說,王上原來是這麽無情的人麽?無極睜開眼,說,別被人聽到你說這樣的話。阿嬰眼裏轉著淚。無極嘶啞地說,傻妹妹。阿嬰將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上,也說了句,傻哥哥。齊王負手,他靜靜地看著那一地的白雪。他知道,在他陷在噩夢裏的時候,有一個人,日日夜夜跪在這個地方。嫪醜幫齊王舉著傘,他不曉得王上打算站在這兒到什麽時候,可他也不敢對季容說,如果想見那個人的話,何不妨去——王上是天下之主,又豈能擾於兒女私情,在外人眼中,齊王的無極的徇私,已經是前所未有的了。季容自己何嚐不明白,他隻怕自己會變得像先帝那樣昏聵,並不是他不相信無極,他隻是不相信,人心的貪欲。再說,他身有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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