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之前的記憶,隻能一一細數這幾個月來顏家人對自己的好。爹娘也是為了自己才會開罪皇帝的,如果不是為了救他,他們根本不會用那盞燈的。 顏府也不會差點招致殺身之禍。 馬車晃晃悠悠的,一路暢通無阻的入了宮,最後停在一處宮殿前邊。 車簾被掀了開來,顏暮雪任由太監攙著下了馬車。 他站在陌生的宮殿前心有戚戚然。 好些個宮女太監已經眼疾手快的收拾了他的行李提到寢殿內,他卻無暇顧及。 隻是匆匆看了一眼宮門的牌匾上寫著汐月宮三個字。 琉璃瓦頂,清池環繞著華麗樓閣,還有大片大片的梨樹,隻是如今正是寒冬,無花可開。 那位公公將顏暮雪安排好便要走了,末了還陰陽怪氣說了一句:“陛下如今還未給公子您冊封呢,如今您殿裏的這些個伺候著的奴才呀,還是喊您顏公子更為好些。” 顏暮雪冷著眉眼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這汐月宮的原主想必是個風雅的人,寢殿內紫檀木為梁,上好的珍珠作了簾幕。屋子裏還燃著香爐,隻是濃烈的茉莉香味,顏暮雪喜歡不起來。 他蹙著眉吩咐一個小太監換了這香爐。他尋思了半天,讓他們重新換了個梔子花香氣的,青煙嫋嫋,清淡的梔子花香味充盈著整個屋子。 雕花窗沿,沉香木闊邊床,床邊布著水色紗帳,上邊還繡著大片大片的梨花,微風拂過,紗帳隨風而動,煞是好看。 天色漸黑,顏暮雪就著剛剛在馬車裏的坐姿百無聊賴的坐在自己的床榻上。 那些個宮女太監忙裏忙外,好似永遠忙不完。 這不,才剛見他們消停些,又見他們抬著一桶桶的熱水在寢殿右側裏進出。 一個眉眼討喜的小太監走了過來,笑著對顏暮雪說:“顏公子,湯池裏已備好熱水,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顏暮雪愣愣的重複了一句:“沐浴更衣?” “對呀,再晚些陛下便要召您侍寢啦。” 少年小貓兒似的眼睛睜得溜圓,指尖抓了抓自己的衣服,一張小臉蒼白著仿佛失血了一般。 那小太監等了有些久也不見顏暮雪動作,便試探性的喊了聲:“顏公子?” 顏暮雪咬了咬唇,穿上鞋自己往翡翠屏風後麵走,“我自己洗便好……你們、你們都出去。” 小太監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聞言還是笑著答道:“奴才要為公子寬衣,還要伺候公子沐浴,這清洗身子的活,奴才們很熟練的。公子若要自己來,怕是會傷著那兒。” 顏暮雪一張秀氣的小臉皺著,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他聽出了小太監話裏話外的意思了,沉默半晌,最後還是點了頭。第5章 顏暮雪紅著臉讓小太監伺候著換衣服,臉這麽紅多半是被熱水熏的。 顏暮雪被伺候著穿上了一件海棠紅的衣裳,他皺著小臉看著落地長鏡裏的自己。 這衣服顏色也太活潑些了,顏暮雪在顏家穿的不是淡藍便是白色,反正是怎麽清淡怎麽來。可是這宮殿落地木櫃裏的衣服,大多數都是鮮豔活潑的,鮮有素色。 內務府說準備妥帖就是這個意思啊? 雖然顏暮雪隱隱覺得自己也不討厭這些顏色的衣服,就是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屋子裏點著暖爐,一絲寒氣都沒進來。但顏暮雪還是裹著淺色兔毛襖子,手裏捂著湯婆子。 顏暮雪來得匆忙,還未用晚膳,他正覺得餓呢,那邊小太監已經貼心傳膳了。 烏黑柔軟的長發也用一根海棠色的琉璃玉帶束了起來,隻餘了兩縷發絲垂在臉頰兩側。他百無聊賴的坐在寢殿那張紅木圓桌前,伸手支著下巴眼巴巴的看著太監小六子布菜。 小六子查看了放在每道菜裏的小銀牌,確保未有變色後才讓顏暮雪用膳。 顏暮雪餓極,可是吃相還是極其優雅的。他托著精致瓷碗,用筷子夾了些愛吃的菜小口小口吃著。 說來奇怪,這禦膳房做的這些菜好像就是對著他的口味來的。 隻有甜點也很多,這個不大喜歡。 小六子在一旁貼心解釋:“劉公公已經打點過,顏公子的喜惡也都一一吩咐了禦膳房。隻是、隻是公子府裏下人提供的消息有些南轅北轍,故而甜的鹹的都做了些。” 唔,他失憶後口味也變了許多,想來顏府的廚子定是把失憶前自己愛吃甜的事也寫了。 顏暮雪忽然想起小糖罐子四個字,唇角又無意識的掛著柔軟笑意。 他夾起肉片就著香噴噴的米飯吃的無比饜足。 倒是那些甜點啊都沒怎麽碰。 吃飽喝足又吃了藥的顏暮雪坐在小圓凳上,下巴磕在圓桌上,又開始放空發呆。 顏暮雪坐了一會兒又起身,從宮殿這頭踱步到宮殿那頭,懷裏還抱著個湯婆子。 走累了又坐在屋子中間的紫檀木羅漢榻上,似是在數著自己的手指玩,人也呆呆的不知在想什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顏暮雪都快靠在羅漢榻上邊睡著了。 小六子端著一壺茶推門而入,圓臉小太監沏了一盞茶放在那羅漢榻中間的小茶幾之上。 茶盅與小茶幾清脆的碰撞聲吵醒了顏暮雪。他迷迷瞪瞪的醒轉過來,人還迷糊著。 “顏公子,這是內務府送來的茶,上好的碧螺春呢,是您愛喝的。” 小太監說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閃爍,隻是顏暮雪人有些迷糊,也沒去注意。 “噢。”顏暮雪軟軟的應了一句,拿起茶盅吹了吹便一飲而盡。 飲了茶,他似乎也清明了些,勾起一個清甜的笑誇了句好喝。 “桌子上還有,顏公子還要喝嗎,小六子給您再倒一杯。” 顏暮雪放下茶盞搖了搖頭:“不必了,一杯就夠了。” 小六子爽利的應著,接著又出去給顏暮雪換了個新熱好的湯婆子。 顏暮雪抱著新的湯婆子又開始困唧唧了。 ———————————————— 稍稍過了一會兒,門外忽然傳來一些聲音,原本宮殿內伺候著的宮人也不知何時全都出去了。 偌大的宮殿空蕩蕩的,隻是顏暮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察覺。 珍珠簾幕被人掀開發出的清脆叮咚的聲音,原本發著呆的顏暮雪也倏然清醒過來。 他愣愣的抬眸望向外層那片珠簾那兒。 趙弦思還是那副涼薄清冷的樣子,他身披玄色毳裘,似是裹著風雪而來。顏暮雪光是看著他都覺著周遭更寒了些。 他就那麽站著,眼含霜雪般冷冷的看了顏暮雪一眼。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顏暮雪也回看他好一會兒,也沒弄明白他的意思。隻是緊緊攥著懷裏的湯婆子,指尖微微泛白,小貓似的眼睛直愣愣的瞧著趙弦思。 想了想又站了起來,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隻能和皇帝大眼瞪小眼的。 趙弦思見他這般模樣,未置一詞,踱步至衣架前解了毳裘,隨手掛在了上邊,內裏一身繡著金絲暗紋的玄色龍袍極襯他的膚色。 顏暮雪忍不住想著,他如果不是皇帝,倒是很適合當魔教教主誒……他回憶著話本子裏寫的魔教教主,不就是天天穿著一身黑,每天都打打殺殺的麽。 神思遊走之際,趙弦思已經坐在羅漢榻上,隻是眼神從麵前站著的顏暮雪身上,一直落到了小茶幾上的茶盞上。 顏暮雪雖被他看得有些難受,捏了捏湯婆子,不服輸一般,也直愣愣的看著趙弦思。 反正皇帝的臉好看…… “齊恬沒教你該做什麽麽?” 皇帝清冷好聽的聲音忽然響起。 顏暮雪下意識的啊了一聲。 他皺了皺秀氣的眉,可是齊伯父要教他什麽啊? 皇帝的眼神又從小茶幾上邊的茶盞落到了他的身上。 顏暮雪眨眨眼,心裏長長的哦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湯婆子轉身便去倒茶了。 想讓他倒茶就說嘛,還彎彎繞繞的提什麽齊伯父啊。這人可真難伺候。 那茶溫溫的,倒入茶盞裏也不燙手。顏暮雪小心翼翼的端著茶放在了皇帝麵前,自己則退了一步立在邊上,眼巴巴的瞧著。 趙弦思骨節分明的大手,隨意掀了茶蓋聞了聞。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側過臉看了顏暮雪一眼。 “你喝過了?” 顏暮雪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用過的茶盞,心說皇帝這不是明知故問麽。可還是乖乖回話了。 “就剛剛喝的啊……” 趙弦思重新蓋好茶蓋,將那茶置於一旁。又涼涼的說了句。 “去把外袍脫了。” “哦……” 顏暮雪不敢違背皇帝的意思,踱步到衣架邊上,伸手解了淺色兔毛襖子,隨手掛在了皇帝那件毳裘邊上。 顏暮雪解了外袍卻不覺得冷,反倒覺得有些熱。 難道屋子裏的暖爐比剛剛更暖和了些麽,還是宮人又悄悄進來添了炭火。 顏暮雪撥了撥自己的頭發,他穿著一身海棠紅的長衣,腰間係著白玉腰帶,上邊綴著流蘇穗兒。他膚色極白,白到近乎透明,即便穿著這般熱烈的顏色看上去人還是素淡的很。 複而又站在了剛剛的位置,拿一雙漂亮的圓眼睛瞧人。 趙弦思看了看他泛紅的臉蛋,嘴角勾起一個不易覺察的弧度,隨即對著顏暮雪說了句過來。 顏暮雪看了看他坐著的半邊羅漢榻,看了看隔著小茶幾空著的另外半邊,正欲坐過去。趙弦思卻忽然拽著他的手腕將他往懷裏一扯。 “啊——” 顏暮雪被他拉扯的猝不及防,短促的叫喊了一聲,人卻撲倒在趙弦思懷裏。 他側著身子坐在趙弦思腿上,手腕還被攥在那人手裏。另一隻手因為慣性不自覺的抓著趙弦思的衣襟。 趙弦思鬆開手扶了扶少年細瘦的腰,貼著他的耳朵說道:“還差一點。” 言罷又伸出左手點了點顏暮雪左邊眼角下邊的一處皮膚。 少年蒼白著小臉,微微張著唇,明明害怕極了卻又不敢反抗的模樣像極了一隻虛張聲勢的小奶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