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叢裏那一株雜草又長出來了,梅麗塔為此眉頭大皺。對於雲淡風輕的梅麗塔來說,這一個動作已經相當於正常人的暴跳大怒。魔法學院的閉關重地並不是偏僻角落的山洞或者黑暗的房間,而是一些安靜無人的房舍。梅麗塔的院子載滿了花草,並且全都鮮花怒放,生機勃勃,這自然是梅麗塔的辛勞成果,就在她來此閉關的第五天,她無聊的坐在窗前發呆,然後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麽下去,要找點事情來做,她的目光落到窗外長滿野草的空地上,然後就有了現在這片怡人美景。


    梅麗塔一心將花草養好,對重新長出來的雜草十分敏感,她近乎偏狂的認為這一片花草最終會毀在那些雜草手中,梅麗塔起初認為這有些不大理智,但是她就是無法壓製並且移除自己腦海中這個念頭,可是在後來的某一個傍晚,她對著晚霞出神後,突然意識到原來花草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平靜生活,而雜草正是她一直都在忌諱的那些東西,那些高高在上得神明,熊熊燃燒的欲望,還有那些愚昧無知的胡鬧。有了個認識之後,梅麗塔就更加用心去清除雜草,為此,她甚至動用了她自己的精神力。梅麗塔沒有覺得魔法師珍貴的精神力被這樣用太浪費,相反,她覺得這樣應用才是最有意義。但她並不反對精神力用來釋放魔法,魔法的用處在她這裏也能看得見,她覺得在不久的將來,魔法將是保護他們母子的唯一手段,所以她每天仍舊抽出一定的時間用來冥想。


    梅麗塔沒想過要得到羅伊斯的保護,盡管她相信羅伊斯將來有這個能力。


    毫無疑問,梅麗塔在除草方麵足夠用心了,但取得的成果並不大令人滿意。每隔一天,在相同的一個地方,總會重新長出一株常見的雜草。這一株雜草生長的速度十分驚人,隻要一個晚上就能完成出土,開枝散葉,生長到人膝蓋高,停止生長這四個程序。另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雜草每一天生長出來的位置,那個位置正正落在院子正中央。所有的跡象都透露著古怪跟謎團,梅麗塔有自己的猜測,但她並不表現出來,在沉住氣方麵,她一直都能拿出驕人的成績,她甚至連夜裏偷偷摸摸來偵查或者用精神力查探都沒有做過。


    現在,皺過眉頭之後,梅麗塔做出一個令人吃驚的決定,她沒有像平時一樣直接用一個魔法元素團讓這一棵雜草煙消雲散,反而突然回頭進屋,五分鍾後,她端著一個盤子快步而出,她雖然頂著大肚子,但是步伐又快又大,盤子裏裝著半盤金黃液體,梅麗塔清楚知道這些液體到底來自哪裏,她緊緊屏住呼吸,目光也不大敢落在上麵,她那張純優雅嚴肅的麵龐上流露出不應該有的瘋狂跟興奮。梅麗塔將水盤一倒,梅麗塔手裏立刻湧出一團火焰,將盤子在火焰中化為虛無,她本人則快步退開,遠遠的看著。她眉頭間的愁悶早已不知道什麽時候消散掉,取而代之的是解了口悶氣的舒坦。


    雜草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古怪表現,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淋,然而梅麗塔知道有些東西此時一定氣炸了肺,多少天以來,她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麽好過,她甚至有些控製不住的哼了一哼童年的小曲調。


    下一秒,梅麗塔的聲音突兀止住,她所有的興奮也刹那間一去不複返。梅麗塔眼力噴射出濃濃的怒火、殺氣,低頭死死盯住自己的遠遠肚皮,她這麽盯了大概一分鍾,在做最後的確認,然而事情正像她最不期望的那樣。“啊,她已經控製到你的情緒了嗎?!!”她猛然兩手抓住自己的頭皮,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在梅麗塔的肚子裏,有一股憤怒正在傳達出來。很顯然,這股憤怒之所以產生,跟她用自己尿液那一淋有直接關係。梅麗塔的突然崩潰正是因為感受到了這一股憤怒。


    她從發現自己有身孕到現在,其實還沒有到半年的時間,然而她的肚子已經脹大到即將臨盤的地步。事實上,她肚子裏的孩子確實已經快要降生。那是一個男孩,在梅麗塔精神力的探測下,胎兒的發育一直被維持在一個最合理的狀態下。但是從梅麗塔現在的表現來看,後來應該發生了些預料不到的事情。梅麗塔現在這個樣子,是一步步被逼迫出來的,她這一刻的崩潰並不代表屈服,為了自己的孩子,梅麗塔會耐心等待著,直到找到反擊的機會。


    崩潰不是梅麗塔想要的,也是她一直極力避免的。她用了三秒鍾讓自己強製冷靜下來,然後輕柔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說道:“小乖乖,你又調皮了,你能領悟到新的情緒媽媽很高興,但是請相信媽媽,憤怒並不是你想要的,乖乖壓製它,拋掉它,你能做得到,媽媽相信你!”


    梅麗塔的肚子中傳達出一股迷茫,但她的柔聲細語確實有奇效,迷茫之時持續了幾秒鍾,胎兒的憤怒就慢慢消散掉,直至歸於平靜。胎兒發出了一陣迷戀的情緒,然後大概是累了,終於沉沉睡過去。


    梅麗塔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她看了那株看上去仍舊沒有什麽古怪的雜草一眼,然後平靜的走進屋裏。她坐在椅子上,靜靜的在思考些什麽,她的目光忽然斜斜看到了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讓她眼珠子緩緩轉動了幾下,最後她走上前,將其抓到上手,然後誦讀起一個咒語,打開一個空間通道,將其放了進去。


    那東西是帝國大將圖爾特的靈位,梅麗塔年輕時候的丈夫,但是整個過程她看上很平靜。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喃喃的說道:“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已經不是你願意看到的……”她口氣裏並沒有一絲悲哀,顯得十分冷漠,她不知道這個結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現在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梅麗塔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平靜又不容置疑的開了口:“出來,不然……我就捅下去!”梅麗塔手裏驀然多出一把短刀,而刀口正對著自己的肚子!


    她清楚知道在做些什麽,毫無疑問,她抓住了對方的要害。


    一個驚奇的聲音清脆響起:“你帶給我太多的驚喜了,梅麗塔,我從來不懷疑你對你肚中孩兒的愛意,可是……你看,我現在也不再躲在一邊了,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如果我不出現,你是不是真的會結束自己跟孩子的性命?”


    一個由光粒子組成的立體影像沒有任何預兆的出現在梅麗塔麵前,這是一個人類女孩的形象,影像有出人意料的逼真效果,人類女孩兒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能清晰從上麵找到,但這些部位已經精美優異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不可能輕易在人類女孩兒身上找到。從效果上看,這既不是魔法,也不是任何的技術能夠解釋得通,當然,這更不可能是對方的一個分身。梅麗塔沒有回答,她直直的打量著對方,足足打量了三四分鍾,然後才冷笑問對方道:“你們這些所謂的神靈不是一直喜歡以神諭的方式出現在世人麵前嗎?怎麽,你現在用這個樣子出現,是因為你本體太醜陋見不得人,還是覺得反正我已經逃不出你雙手,隨便怎麽樣都無所謂?”


    影像發出嘖嘖稱歎的聲音,眼睛再一次落在梅麗塔身上:“好一張伶牙利嘴啊,也許就像你們所說的,這也是一種本事,但是你覺得這樣的本事除了能讓你心情好過一點還有什麽用處嗎?”


    心情好過些,對於梅麗塔來說,這就夠了,她仍舊保持拿刀自剖的方式,冷冷問道:“你到底想怎麽樣?我不會做你的信徒,我的孩兒也不會,如果你在這麽緊緊相逼,那隻會什麽都得不到。關於你們的事情,我雖然知道得不多,但我知道你無法將我們母子的靈魂從冥界搶回來!”


    影像自言自語般說道:“去冥界搶特定死靈麽?雖然有些麻煩,但是並不是沒有辦法做到……”


    梅麗塔沒有說話,猛然將短刀往下移了一寸!


    她在彰顯她付諸一切的勇氣!


    影像果然緊張了幾分:“真是冥頑不化,看吧,同是魔法師,她可比你要聰明多了!”


    房間裏又多出了一副影像,那是一個正在冥想的女魔法師,從背影來看,她應該還很年輕,一頭瀑布般的黑發自然垂在後背上,在影像中是如此的搶眼。她所處的房間跟梅麗塔現在這一間十分相像。梅麗塔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的巧合,那隻有一個解釋,這個女孩兒也跟她一樣,此時正在魔法學院的閉關重地裏。


    梅麗塔越看女魔法師的背影越覺得熟悉,兩秒鍾後,她眼裏湧出激烈的情緒,震驚且難以置信,顯然,她已經認出了女魔法師是誰,而且明白了,也相信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不可能!薩曼莎是不會成為信徒的!”即便知道那已經是事實,梅麗塔最後仍舊是不知不覺的喊了這麽一聲,可見她有多震驚。


    薩曼莎已經成為一名魔導師,而且魔法水平高深莫測,比絕大多數的魔導師都要強大,甚至能夠勝過自己。從影像中是看不到這些的,但是梅麗塔忽然間就這麽知道了,她知道這是麵前這個所謂的神明在作怪,但是她並不懷疑事情的真相,這個神明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欺騙自己,因為梅麗塔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就屈服於她。


    影像似乎對梅麗塔失望之極,冷冷看著她,說道:“你總是這麽喜歡自欺麽?不過這一次你總算說對了一點,這個女魔法師並不是信徒,真正的信徒是幫她的人。”


    “這又有什麽區別呢?她已經不是一名真正的魔法師了……在學院裏,會真心幫薩曼莎的,隻有亞岱爾了……院長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被控製起來了吧…..”梅麗塔理清這些事情的時候,心中不免產生過迷茫的情緒,但她很快讓自己冷靜下來,抬起頭,直直看著影像,冷笑道:“原來你不是自然女神,敢從自然女神嘴裏搶食,看樣子你不是大有本事就是膽子太大,活得不耐煩!”


    影像忽然歎了口氣,說道:“你說錯了,我隻是一個卑微的存在,連參與這一場盛宴的資格都沒有,我膽子也不大,沒本事又敢大膽的都已經死了,而我還想繼續活下去。我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是……是可以在自然女神的嘴裏搶食又不用去死!”


    梅麗塔安靜聽她說完,然後不受絲毫影響般繼續冷笑道:“看樣子你最缺的,確實是信徒啊!”


    “可是我告訴你,你不可能從我這裏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怎麽感覺你是在害怕呢?”影像毫無顧忌的大笑起來。


    梅麗塔氣勢並沒有弱下去,她似乎沒有這麽冷靜跟認真過:“那是因為我不想失去我的孩子......不想!”


    “你會改變主意的,我以我的的神格保證,等你親眼看到你的孩子以後!”影像眼力流露出懾人的光芒,“他隨時都會降臨到這個世界中來,隻要他願意!我相信那一刻一定會非常美妙,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梅麗塔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仍舊是我的孩子!你不可能將他從我手中搶走!不可能!”


    “是的,他仍舊是你的孩子,可是不知道那時你是否已經有了守護他的能力?”


    梅麗塔猛然站了起來,但是短刀仍舊頂在肚皮上:“你到底對我的孩兒做了些什麽?又想得到些什麽?”


    “你已經猜到一些了嗎?”影像問梅麗塔道,“是的,我沒有權利在這個位麵收取信徒,我也不會為了一名信徒花費這麽大的精力。我隻是無聊之中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生命而已,如果我沒有猜錯,孩子的父親應該跟我們有一些不為人知的聯係吧?真正是不知者無畏啊,幸好你們遇到了我……你難道還沒發現嗎?他最終還是不是你的孩子,在於你自己,不在於我……我想得到的,其實隻有我自己……”


    最後一句的時候,影像說得極為弱小,似乎覺得梅麗塔不會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麽。梅麗塔確實不知道,也沒想過去弄清楚。


    影像往她的肚子看去,留下一個溫和的笑容,似乎是在跟梅麗塔肚子裏的胎兒告別,然後就慢慢消失在房間裏。


    短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梅麗塔這才驚醒過來,她發現自己早已渾身是汗水,而身體裏隻有一股受驚嚇的情緒傳達出來。“小乖乖,不要怕,那隻是一個無聊的瘋子而已,這樣的瘋子最容易對付,你放心,媽媽永遠不會讓你離開媽媽!”梅麗塔輕聲拍打著肚皮,在她的撫慰之下,肚中胎兒漸漸又進入了夢鄉。隻有梅麗塔不知道自己今後究竟還能不能睡得著。


    伯爵府又恢複往常的平靜,知曉內情的人都知道,在大東北郡出兵之前,這一段平靜大概可以持續一段時間。


    然而真正的平靜,隻有羅伊斯放下心中的欲望才有可能辦得到。可是羅伊斯現在發現,他已經身不由己,就算他放下,麻煩仍舊會找上門來。羅伊斯能做的,就是繼續堅定走下去。


    哈裏森借助自身的精神力,繞過一道道走廊,然後推開了羅伊斯的房門。“那個安娜貝爾大概什麽時候能夠治愈好,離去帝都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咱們要快一些。”哈裏森停下來站著說道,他盡量讓兩人之間的對話突出兩人的友誼關係,而不是上下級關係。


    “我不知道第三個法子是否有效,我還沒有在活人身上試驗過……”除去至高神和精靈神自己,最有可能可以解除“精靈的怒火”的,就是跟精靈神走得最近,近乎是戀情關係的邪惡女神了,顯然,羅伊斯在這方麵有過研究,他的那番豪言並非是隨口張來。


    羅伊斯正站在窗前,此時已經轉過身,繼續說道:“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要準備一些死囚跟奴隸,不能讓那對夫婦察覺,咱們沒有必要多生麻煩,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我這兩天要做最後的準備,等將這件事情徹底了絕了,咱們就可以動身去帝都了。這一趟帝都之行可能跟原先預料的大不同啊,神使,神使,我這小小的伯爵府都能藏著一位,不知道偌大的帝都裏究竟藏著多少呢!”


    府邸另一頭,正在品茶的拜德沒來由的打了一個激靈,他為此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哈裏森點點頭,調整了一下一口氣,說道:“這幾天也發生了兩件事情,我知道你擔子重,一直沒有告訴你……”


    羅伊斯反應不大,淡淡問道:“怎麽了?”


    哈裏森猶豫了一下,說道:“第一件事情關於是加裏跟弗仁的,他們大概已經猜到了黑暗教廷的人不出現的原因,鬧了一些情緒,弗仁還好,他因為去聯係了帝羅德懸崖下的那些守軍,得知情況的時候已經比較晚,感觸似乎也不那麽深,加裏就鬧得太過分了,因為事關騎士團的紀律,我也不能全權處理,你最好親自去看看……”


    羅伊斯麵上沒有什麽表現,仍舊淡淡問道:“還有呢?”


    這一次,哈裏森猶豫的時間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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