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在地上,帶出一片細碎的水聲。


    水汽混合著塵土的氣味,彌漫在空氣裏。


    “春芳,”玉才人從屋子裏慢慢走出來,“我平時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害我?”


    丹琴方才捉住她的時候,她正往水井裏投毒。


    “虧我之前還舉薦你當掌事宮女,”金環氣道,“你竟做出這種惡毒事兒!”


    要下毒隻害玉才人一人也就罷了。


    往水井裏投毒,整個院子的人喝了這水都要遭殃。


    沒想到平日看著是個軟柿子模樣,心思卻這麽惡毒。


    “春芳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麽隱情?”珊瑚猶豫了一下問道。


    “她都要把我們整個院子的人害死了,你還問她是不是有什麽隱情?”金環扭過頭,瞪大眼睛,“珊瑚,你是不是腦袋不好使了?”


    她才腦袋不好使了呢。


    珊瑚暗暗攥緊拳頭,告訴自己穩住。


    不計較,不生氣。


    不跟蠢貨一般見識。


    珊瑚低下頭:“我隻是想著……春芳姐姐素來同我們無冤無仇的,若不是有了隱情,實在沒必要這麽害我們。”


    “春芳,你若有什麽隱情也一並說出來吧。”玉才人也道。


    雨珠沾在春芳的頭發上,又慢慢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風冷冷地吹著。


    “回才人的話,並無隱情,”她跪在地上,朝玉才人重重磕了個頭,“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對才人您積怨已久,才做出如此之事來。”


    她的衣裳在雨裏漸漸濕透了,幾乎要滴下水來。


    “我原以為我待你還算過得去……”玉才人垂下眼眸,神色似乎很是落寞,“沒想到你恨我到這個地步。”


    “才人不必傷心,”阿雪在一旁道,“誰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不如先把她關進柴房,餓上個兩三日,再送到掖庭局去。到時候一上刑,用那沾了鹽水的鞭子狠狠那麽一抽,她說出來的自然是實話。”


    此言一出,其餘幾人都用一種驚詫的眼神盯著阿雪。


    相處這些時日,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


    阿雪隻把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兒,麵上沒有一絲表情。


    天色漸漸暗了,夜色混合著細雨從窗縫裏擠進來。


    阿雪走過去,把兩扇窗子合起。


    “前些時候我還在想,就算才人您心中憂愁煩悶,如何會病到那般地步。”


    阿雪用火折子把屋裏的蠟燭點上。


    幾點火光在灰黑的陰影裏輕顫,映出玉才人蒼白瘦削的麵頰。


    “或許是同春芳在水裏投毒有關,”阿雪又道,“畢竟從前誰能想到這個?那井水,她自己也喝。”


    “可是,你們和她看起來都好好的,會不會是弄錯了?”


    阿雪思忖片刻:“是與不是,探探她的口風便知道了。”


    玉才人是在春蘭死後才病得那麽厲害的。


    張太醫雖說她是思慮過度,但阿雪總覺得可能不隻這麽一個原因。


    尤其是在張太醫換了方子、丹琴去拿藥的時候險些被害之後,她心中懷疑更甚。


    畢竟,這一切發生地太過蹊蹺。


    燭火微微搖晃,在銅鏡裏化作一點橘紅,像是一顆若隱若現的琉璃墜子在空中蕩來蕩去。


    “柴房門口你都已經安排好了人手?”


    阿雪點點頭:“消息已經放出去了,今夜必能來個甕中捉鱉。”


    雨被風吹著往西麵飄去。


    院子正上方的空中,空出一片被雨水洗幹淨了的夜空。


    一縷淡淡的月光從雲層裏透出來,落在水窪裏,仿佛一片片飄在地上的極薄的碎銀片。


    “珊瑚,你在想什麽?快過來幫忙,”丹琴費力地提著一桶水慢慢挪過來,“咱們這院子裏的井水暫時沒法兒喝了,我朝秋蕪她們借了桶。好沉。”


    珊瑚忙走過去:“隻是想起從前和春芳相處的那些日子,感慨人心難測罷了。”


    “誰說不是呢,”金環手裏端了隻碗,一麵喝一麵從屋子裏走出來,“跟這種人一塊兒共事,我可真真是倒黴透了。”


    一股子藥味兒在空氣裏蕩開。


    苦澀裏似乎還有一點淡淡的甜味兒。


    “你喝的是什麽?”


    “之前從太醫院拿的清熱解毒的草藥,”金環一口氣把湯藥灌下去,“還剩下些,今日剛好喝了。”


    說著,還咂咂嘴:“還好,不苦,太醫還特意在裏麵加了一味甘草。”


    看她的樣子,似乎覺得這藥還挺好喝。


    頗有些回味無窮。


    “是藥三分毒,”珊瑚有些無言以對,“這還沒確定春芳往井裏丟的是什麽呢,你就先隨便找些藥吃了,會不會有點不太好?”


    “吃了總比不吃好,清熱解毒,解毒,萬一真的有些用處呢?況且這藥……”


    丹琴搖搖頭,默默提著她的水桶往廚房挪。


    一會兒還要給春芳送飯,然後收拾廚房……


    她撇了一眼站在樹底下喋喋不休的。


    二等宮女就是好啊。


    隻要人在傻一點,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用幹活兒了。


    屋簷上的水珠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我沒有說。”


    春芳被捆住雙手,背對著門,沒有回頭。


    “要動手就麻利點兒,”她平靜道,“隻是答應我的事你們最好做到,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下。


    風冷冷地吹著,濕冷的水汽從她的鼻腔灌入,充盈著她的肺葉。


    沒有人說話。


    把人影投在牆壁上,拉長。


    春芳看見那人影的手中掏出一根繩子。


    她閉上眼睛,任由繩子繞在她的脖頸上。


    麻繩的觸感像是死亡粗糙的手指,一點點扼住她的呼吸。


    意識逐漸模糊成一團,從她的肺部飄出。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誰在向她招手。


    隻是麵容模糊。


    那人的身影像一團極輕薄的霧氣,從地上騰起,朝遠處飛去,似乎將要飄往無窮的遠方的遼闊無邊的山河。


    她的眼前卻隻剩下一片逼仄的灰黑。


    驀地,繩子驟然一鬆。


    濕冷的空氣驟然又湧入她的胸腔,她眼前漸漸變得清明。


    雜亂的腳步聲、叫嚷聲、皮肉碰撞的聲音糾纏在一塊兒,似是在地上滾做一個團,咕溜溜從她身後滾開。


    春芳下意識回過頭,隻見阿雪和玉才人站在門口。


    兩雙眼睛望著她。


    她低下頭,沉默不語。


    寂靜在空氣裏發酵。


    屋簷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化作無言的灰黑,融在夜色裏。


    “才人,捉住了,”身後,一個小內侍跑過來,“這人奴見過,從前是錢寶林身邊的,如今在鬱婕妤宮裏頭當差。”


    “鬱婕妤?”


    小內侍又道:“隻是他打死不承認,非說是錢寶林指使她過來的。”


    “他還說是錢寶林之前買通了春芳給您下藥的,如今見春芳給您捉住了,擔心她供出自己,這才又拿從前犯過宮規的把柄威脅他,讓他過來勒死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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