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到……”總不能說“你殺了我”吧?心念電轉間,忽略夢中其他景象,回味著胸口餘波未盡的劇痛:“我夢到……你不見了。”承安大吃一驚:“你……?”仔細看看丹青,仰著頭似乎很平靜的樣子,可是那緊抿的嘴角和僵硬的肩頭泄漏了主人的秘密。因為噩夢而驚出的冷汗沾住了額前的碎發,兩道秀氣的眉毛被汗水浸染而愈發清潤如黛——這樣強自支持的丹青,脆弱得像枝頭即將凋零的樹葉。“不,他不可能早醒了,見到我猶豫徘徊的樣子。”承安篤定的想。莫非冥冥中真的有某種玄妙的心靈牽引?心裏突然有一點痛恨自己的清醒。“我……確實要出去一陣子……”咳,怎麽聽著有點心虛。“北邊今年新修了兩條水渠……秋收已過,要替皇上去看看管用不管用……”唉,這回更心虛了。其實視察廣渠和豐渠這種事派個得力助手去也一樣,但是底下人眾口一詞,說必得王爺親臨方能顯出聖上和朝廷體察民情眷顧百姓之意。承安當然知道他們的意思。盡管他對自己仍然有把握,但引起下屬集體質疑已經是相當嚴重的後果了。本來想說一聲就走,此時此刻,卻有點後悔答應了那幫煞風景的家夥。悔意剛起,心中頓時凜然。難道竟被他們說中了?逸王趙承安,什麽時候,變得能放不能收了?一念至此,立即起身:“呃……明早就要出發,我得走了。”丹青聽了這話,挪到床邊,跪直了身子,默默的把唇印上去。引而不發。這樣的倔強和溫柔。承安心裏湧起鋪天蓋地的傷痛與不舍,再沒有能力思考其餘。倒在床上之前,最後閃現的念頭是“還有一個晚上”。……香冷青猊,被翻雪浪。玉圍暗解,羅帶輕分……“嗯,嗯……啊……”回旋往複,宛轉糾纏。丹青已經在承安手裏狠狠領教了情欲的力量。當時美妙絕倫,過後心驚肉跳,可是也成就了《四時鳴玉山》嫵媚含情的春,蓬勃熱烈的夏。原本以為,肉體的試煉已經到此為止。沒想到——不再收束心神之後,那純粹的快樂竟可以攀升到如此極致,足以將飄在雲端的靈魂拉扯撕裂開來,不複存在。丹青放任自己的心隨著身體在欲海中沉浮,一分一寸的感受著來自對方的溫存疼愛。至少在這一刻,彼此都是真的。隆慶十三年九月,江自修在京城召開家族企業高層機密會議,商討下一步規劃並進行了一係列人事調動。首先是常年跟在王梓園身邊的羅紋,在乾城和幾位老供奉朝夕相處,乖巧孝順,引得幾個不甘寂寞的老頭子傾囊相授。雖然字畫方麵限於才力有所不足,裝裱刻印的本事卻一日千裏,幹脆轉為入室弟子,調到“寶翰堂”給水墨當助手。裝裱業務自從頭年水墨丹青二人打開市場以來,江自修積極推廣,已成為江家各分號新的經濟增長點。鶴哥、生宣、玉版三人從各自分號撤回來,對於不能從事酷愛的臨仿工作感到非常鬱悶。聽說西北各國近年來十分崇尚中原文化,原先往來行商賣的都是絲綢茶葉瓷器之類,如今字畫也大受歡迎,往往一卷千金,換得當地珍寶無數。本著“窮則變,變則通”的精神,三個年輕人和東家商量,想去遙遠的異域開辟新的天地。逸王府的這樁生意會如何收場,江自修心裏完全沒底。年輕人的冒險沒準能夠經營一條退路。恰好他們是“書畫印三人組”,方方麵麵也都應付得來,這件事便定下了。即使在這樣山雨欲來的艱難時刻,會議仍然決定“寶翰堂”要參加今年的“新春賽寶大會”。非關金錢——江家積累的財富全體員工躺著吃一輩子也沒問題,主要是為了信譽。隻要“寶翰堂”還沒有摘招牌,這樣場合就不能缺席。但是今年不再拿字畫了,準備出一顆古印,由留白執刀。紅塵有幸識丹青(下)第36章九月十八,是秋試的日子。各州通過今年春試的,加上去年秋試未中的,共計一千三百二十五名士子參加了本次考試。錦夏朝的科舉取士隔年一次,一年兩場。三月十八,各地春試,在州府舉行。春試錄取的,才稱為士子,有資格參加九月在京城舉行的秋試。秋試未中,還有兩次複試的機會。如果連續三次沒被錄取,則不允許再考,就此斷了仕途晉升之路。當然,士子的身份在社會上仍然是高人一等的。天下承平既久,民間休養生息之後,自上而下都恢複了大夏國重禮儀,推文教的傳統。隻要是供得起的人家,無不積極鼓勵兒孫念書應試。各地州府公學和私學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湧現,哪怕是偏遠地區也不乏莘莘學子濟濟一堂的喜人景象。因為考生比往年都多,各州的春試競爭就異常激烈。在一些教育比較發達的地區,比如東南兗青越三州,錄取率甚至隻有二十分之一。舒至純萬分幸運的通過了越州春試,走進了設在京師國子監的秋試考場。對了,舒至純是他的本名。他曾經有一個藝名,叫純尾。四月裏成功把消息送進逸王府之後,“華寶齋”的夥計帶回了丹青的話:要仲冬采下的“青霜玉”。仲冬,那是約定了接應的時間:十一月。“青霜玉”又指什麽?回京一說,水墨道:“上回賣畫給盧子晗,化妝時用了‘素顏堂’的粉,其中有一樣就叫做‘青霜’。丹青的意思應該是這樣。”雖然丹青說“沒有也沒關係”,水墨和純尾哪裏能放心?立刻就去找了海西棠。西棠聽說為救丹青,求懷山先生拿出了最好的易容改裝藥物,三人又細細研究了一番用法。“師傅和我在蜀州也有朋友,要不要……”水墨搖搖頭:“聽東家說,‘天南鐵掌’韋莫在逸王府的高手麵前都沒法暗中遞消息,恐怕不是易與之輩。若把江湖上的朋友牽扯進來,可能反而連累了人家。再說……”西棠點點頭:“沒有功夫在身的人反而不容易引起注意。”這裏告一段落,純尾立刻找到江自修,要求脫籍參加科舉。“你想好了?”“嗯。”“為什麽呢?”純尾沉默一會兒,恨恨道:“不過是個王爺,如此仗勢欺人。我若位極人臣,就不必怕他。”原來是為了丹青。江自修心中雪亮,不再猶豫:“好。你一向穩重,知道怎麽辦。”純尾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求下來了,濕了眼眶:“東家和師傅,永遠是東家和師傅。”回到故鄉,親族大多離散,父母早已去世。找到一個遠房表叔,略施手段,便讓人心甘情願把自己認作過繼的兒子,做保報名參加春試。走出國子監的大門,舒至純吐出一口氣。看不少同堂應試的人苦著臉出來,議論紛紛,心中頗覺詫異。他並不覺得考試有多難。一共三門:藝文、經義、策論。以他在書法上浸淫十餘載的功力,藝文科簡直易如反掌。各家古籍早已讀熟,經義也不費功夫。隻有策論比較陌生,臨時借了江通大少爺的參考資料看了幾個月,發現來來去去就是那一套,上了考場照葫蘆畫瓢即可——沒準我還真是塊讀書的料,舒至純想。可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等放榜,收拾東西迅速南下入蜀。在路上,舒至純已經把自己稍加改裝。進了益郡城,雇輛車駛到南城枇杷巷裏一家樸素的門戶前,打發走車夫,上前拍門。一個青衣丫頭打開門,愣了愣。“小紅,是我。”閃身進去,把門合上,“洪娥姐姐在家麽?”小丫頭這才認出他,道:“這些天一直等你呢。快跟我來。”偏廳裏,洪娥和舒至純低聲交談。“聽說王爺病了好些時候,八月底終於好了,奉天子敕令去蜀州北邊視察秋收,差不多一個月了,還沒回來。從下人那裏得來的消息,王府的畫師還在替王爺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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