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師傅雖然說過,我卻到最近才真正想通。而且,慢慢的好像也能夠做到了。”說到這,水墨握住丹青的手,直看到他心裏去:“丹青,你也一定能做到。”行遠鏢局這趟鏢,護送的是益郡(蜀州州府)利德商行在彤城購買的一批江南特產:茶葉瓷器,絲綢器物。看起來都是些日常用品,卻無一不是上等貨,每一件都價值不菲。利德商行在蜀州和越州之間溝通有無,又專做有錢人的生意,規模日漸擴大,在兩地的名聲都十分響亮。行遠鏢局從五年前開始接下利德商行的第一筆生意,很快就憑著雄厚的實力和兢兢業業的敬業精神成為他們越蜀商道的專用護鏢,由大少爺韋莫專門負責這條線路。江自修和這位江湖人稱“天南鐵掌”的韋大俠顯然很有點交情,瘦金留白二人受到了相當周到的照顧。從越州入蜀,須往西經過楚州。先走水路,由涵江進入練江主幹。這一段潮平岸闊,船行如風。加上商旅往來頻繁,交通極為發達,到第五日,已經出了楚州地界。由楚州再往西,練江急流險灘密布,深淵飛瀑縱橫,兩岸崇山峻嶺迭出,巨石峭壁林立。自古以來,幾乎沒有人能從水路順利進入蜀州。眾人上岸,早有鏢局設在此地的分號備好車馬,讓他們整頓行裝,改走陸路。當年大將軍劉桓攻打西蜀,開山鑿路,伐木搭橋,不知死了多少楚州子弟,才打通一條足以讓大軍通過的官道。以致平蜀後,元武帝不得不宣布豁免楚州糧錢五年,以休養生息。現在瘦金留白跟著鏢師們走的,就是這條官道。路上每隔十裏的驛亭中都立著一塊青石碑,上麵密密麻麻的刻著為修路而死的工匠的名字。前前後後,不下幾十塊。蜀州氣候特殊,遠山頂上是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近處卻綠陰連綿。那些常綠樹木經過一個冬天,依然豐潤青翠。瘦金和留白坐在驛亭一角,咬著隨身攜帶的幹糧。兩旁山壁直立陡峭,密林颯颯生風,眼前是紀念逝者的石碑,叫人仿佛置身於無盡的淒冷蒼涼之中。韋莫走過來,遞給二人一個酒葫蘆:“喝一口,小心山風侵襲,容易受寒。”“謝謝韋大俠。”“怎麽還是韋大俠韋大俠的,莫非兩位小弟看不起我韋某是個粗人?”瘦金沒法,隻好改口:“謝謝韋大哥。”“這就對了。”韋莫咧嘴一笑,“你們東家和我是老相識,韋莫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讀書人,以後兩位小弟有什麽事,給行遠鏢局益郡分號知會一聲就行了。”“我們隻是字畫學徒罷了,可當不起讀書人這三個字。大哥的心意,小弟定會銘刻在心。”一路上多得韋莫照顧,瘦金說得十分誠懇。忽聽繞到石碑後麵細看的留白道:“咦,師兄,這裏有人題了一首詩。”瘦金起身過去一看,石碑背麵刻了一首古風,題作《入蜀吟》:皆知蜀道自古難,入蜀不若上青天。練江千裏水環水,益城四麵山連山。楚州子弟三十萬,重將天府現人間。將軍功業誠威武,此地千秋路綿延。……推泥原應趁春暖,鑿石豈可懼冬寒。春來山壁塵沙起,遙望百裏無人煙。夏日驕陽紅似火,血流汗漬痛不堪。北風呼嘯摧枯樹,手足俱裂哪顧看。父子兄弟不相見,幾步一魂屍骨寒。……我來此地碑猶在,忍將前事入清談?白骨不知誰家土,忠魂永寄葬青山。足下征程路漫漫,山風吹徹淚痕幹。……一路讀下來,隻覺寫詩的人滿懷對當年築路者的哀悼追思,字字血淚淋漓,句句悲天憫人,實在是難得的仁厚胸懷。看看落款,隻有簡簡單單一句話:“永昌元年春承安”。正疑惑間,後麵韋莫道:“這是當年逸王入蜀時題的詩。”“承安是逸王名諱?”“沒錯。這位殿下最是不拘小節,留詩題字一向直書自己的名字。”“這詩裏似乎對當年入蜀的大將軍有些微詞,他不怕皇帝陛下責怪麽?”“這個呀,說來就話長了……”韋莫常走蜀道,蜀人爭相傳誦的逸王事跡早已耳熟能詳,看瘦金留白兩個少年眼神裏滿是期待,也來了興致,坐下喝口酒,眉飛色舞的講了起來。逸王趙承安和當今聖上是嫡親叔侄。當初太祖元武帝傳位於太宗晏文帝趙煥,哪知晏文帝在位不過三年,便病入膏肓,藥石罔效。臨終前,趙煥召集重臣,宣布傳位給弟弟寧王趙煒,並且把自己八歲的兒子封為逸王,意在告誡他永守安樂,不作非份之想。原本因為趙煥一病不起,剛剛安定下來的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都想趁著主幼國疑渾水摸魚,誰料到他竟有這等大智大勇,釜底抽薪,完全斷了這些人的念想。更叫人激賞讚歎的是,晏文帝死後,年僅八歲的逸王趙承安便向叔叔趙煒上表,請求將逸王府遷往蜀州益郡,甘願以身作則,用皇室文德教化蠻荒之民。當時距劉桓攻入西蜀不過二十年,很多地方尚未平靖,中原和江南各地官民都把蜀州視為畏途。逸王此舉,既向叔叔表明了自己恪守父親遺誌,遠離權力中心的心跡,同時又以積極的姿態為國分憂,毫不推卸身為皇族的責任,不僅得到皇帝的嘉獎,在民間也傳為佳話。更何況,逸王從幼年時起便詩名遠播,做這個文化大使,再合適不過了。“咱們這個驛亭,是蜀道三十六個驛亭最後一個。當日逸王殿下走到此處,有感於一路上看到的紀念築路工匠的石碑,做了這首詩。也有那多事的奸佞小人,把這詩呈給皇帝,說逸王誣蔑先太祖賢臣。”瘦金留白聽得入神,早對這位深明大義又風流多情的逸王充滿了景仰,聞言不由得緊張起來。韋莫又喝一口酒:“不過咱們皇帝陛下可英明得很,說逸王此詩情真意切,一顆拳拳愛民之心天地可表,正是替他說了皇家該說的話,跟什麽誣蔑先太祖賢臣可沒有關係,幹脆讓蜀州刺史把詩刻在這裏,讓後人知曉前人築路艱難,應當倍加珍惜。”“我聽押鏢的師傅們說,蜀州不是有直通京城的官道麽?怎麽逸王和我們走一樣的路?”留白不解的問道。“那條路是逸王入蜀以後,上表皇帝請求修築的,真正通行也不過幾年功夫而已。”邊說邊走,轉過一個彎,眼前一片開闊。隻見遠處朦朦朧朧連綿不斷的城郭鄉村,其中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繁華。瘦金和留白心頭一陣激動,蜀州終於到了。第13章不一日進了益郡城內,人家商鋪鱗次櫛比,服飾物品自有別一種風情。瘦金留白二人顧不上多看,韋莫已經派一個老練的鏢師專門把他倆送到了“漱秋齋”。這邊韋莫自己領著車隊,徑直往南城大豐街利德商行駛去。早有報訊的鏢師先一步知會了商行掌櫃,韋莫一到,後院出入車輛的大門立刻打開,馬車直接駛到庫房門口。商行夥計們等候多時,這時紛紛上來卸貨。負責庫房的執事在一旁指揮:“慢點慢點,箱子裏都是細貨,輕拿輕放。……別逞強,兩個人搭把手……”鏢師們被請到前廳喝茶休息,韋莫跟著魯掌櫃進了議事的偏廳,裏邊一個人正坐著等他。見到此人,韋莫一身粗獷草莽之氣全收了起來,恭敬的道:“九陽先生,您怎麽親自來了。”李旭伸手讓座:“子非,一路辛苦了。這次的貨比前幾次都多,殿下不放心,叫我來看看。”“殿下可好?”“還是老樣子。不過近來上門拍馬屁的越來越多,有點不勝其煩啊。”韋莫笑:“殿下不是一向樂在其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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