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有幸識丹青 作者:阿堵文案朱成璧這名字,在他被送入王梓園門下後,就被永久地塵封。他是丹青,用盡一生的時間,將他天才般的畫藝,義無反顧地投入仿畫一行中,他的筆下,古畫時光倒流、起死回生;他的天賦可比鬼神。然而也正因為他鬼神般的能力,招惹上帝王家,成了逸王趙承安邁向皇位的最後一塊墊腳石。麵對丹青扭轉乾坤的仿畫能力,趙承安痛下決心除掉丹青。然而在愛情麵前,他幾乎能以承受失去的痛楚。惜他、憐他、愛他……殺他。他到底該怎麽選擇?又或者是……放他走,讓他自有一片海闊天空?內容標簽:三教九流 情有獨鍾 天之驕子搜索關鍵字:主角:丹青,趙承安 ┃ 配角:水墨,王梓園 編輯評價:人活著總要為一種東西瘋狂,從討厭到喜歡,從喜歡到刻骨銘心。這種感覺不僅僅是感情,有時也是一種執著。丹青一生,所追求的不過無怨無悔四字。事文字優美,感情真摯,值得讀者細品。第1章夫子廟後頭一條不起眼的斜街,因為兩旁柳蔭低垂,被當地人喚作柳樹街。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條街上一家接一家開起了賣古董字畫的鋪子。低低的屋簷,窄窄的門臉,陰暗的店堂,一色黑底金字的招牌,低調中隱隱透出些古樸華麗。城裏的百姓隻知道這裏是讀書人買文房四寶的地方,幹脆把它叫做紙筆胡同,原先的名字反倒慢慢沒人記得了。紙筆胡同店鋪密集,連兩側的裏弄也都是招牌林立,隻不過門臉寒酸些。從南邊第三個弄子拐進去,有一家叫做“古雅齋”的鋪子。灰牆灰瓦,廣漆的雕花門窗,樸素雅致。東家姓王,是最早一批落戶紙筆胡同的老板之一,不過隻做書畫生意。這會兒,王老板正低頭看著手裏的茶,上好的銀針一根根立在盅子裏,騰起的水霧恰好模糊了他的臉。堂下站立的母子倆似乎絲毫沒有被主人的冷淡影響。小男孩大約六七歲,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四下裏張望,好奇裏帶著興奮。那婦人秀麗蒼白,容色憔悴卻神情淡然,隻聽得她柔和的嗓音在屋子裏回蕩。“……先夫在世時和先生頗有往來,也算得上是故交。如今小女子沉屙在身,恐怕不久於人世。這個孩子無依無靠……”聽到這裏,王老板抬起頭,緩緩說道:“朱夫人,在下是生意人,開的也不是積善堂,恐怕……”“先生請聽小女子說完。這孩子受他父親影響,從小酷愛丹青,也算有幾分天賦,若非如此,怎敢麻煩先生。”“哦?孩子,你過來。”王老板放下茶盅,招呼小男孩。小男孩抬頭看看母親,得到肯定的答複,這才走到王老板麵前。麵前這孩子有雙靈動清透的眼睛。把一雙小手提起來看了看,又捏了捏,問道:“孩子,你喜歡畫畫?”“嗯!請先生教我。”小男孩認真的點點頭。王老板直起身子,定定的看著朱夫人:“夫人想必知道,我這古雅齋做的乃是偏門生意。孩子留在這裏,別說光宗耀祖,名傳後世,隻怕一輩子都見不得光了。”“凡夫俗子,要那些虛名做甚?隻求他平安長大,有一技傍身足矣。”眼看著母親走了,雖然之前說得好好的,自己留在先生這裏學畫畫,母親回家休養,過些日子再來看自己,男孩小小的心裏還是說不出的恐慌,一聲接一聲的叫著“娘——”,“娘——”。王老板心說:“你娘再也不會來了”,慢慢走過去蹲下:“你叫什麽名字?”孩子一邊抽咽一邊說:“我叫朱成璧。”“朱成碧?嗯,也算有緣。以後你就叫丹青罷,這是你的藝名。你師兄叫水墨。我叫王梓園,我是你們的師傅。”“古雅齋”是個小小的四合院,穿過天井,後頭三間屋子,左右兩間都做了庫房。值更的夥計在庫房裏搭了簡單的床鋪。中間一間是接待重要客人的雅間,王梓園有事的時候,也在這裏留宿。櫃上兩個夥計都是本地人家初通文墨的小夥子,他們負責招呼顧客,看守店鋪,整理庫房。王梓園在城裏另有住宅,和他的店鋪一樣低調,在僻靜的南城,普普通通的門牆,進去以後卻比預想的要大得多。十幾個五六歲到十來歲大小的孩子住在這裏,他們都是王梓園的弟子,在這裏學習書畫。過了好些日子,朱成碧——對,雖然他也更正過,可是師傅似乎很喜歡那個誤會,所以他就從朱成璧變成了朱成碧。何況他已經沒什麽機會用自己的本名了,他現在的名字是丹青。總之後來,丹青發現那些孩子都是師傅的記名弟子,隻有自己和水墨師兄才是入室弟子。櫃上的夥計並不是師傅的弟子,也不太知道他們的存在,而他們也從來不到店裏去。加上自己,一起學習的有十四個孩子。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師傅起的藝名,一律用書畫術語,比如章草、瘦金、留白、飛白,甚至包括生宣、熟宣。有一個八歲的師兄喚作純尾。丹青很是思索了一番,終於想起那是毛筆中的“純尾狼毫”,心中十分感謝師傅起名時對自己的厚愛。其中水墨師兄最大,十歲,是所有孩子的頭兒。師兄弟們同吃同住,年齡相差也不大,自然很快熟悉起來,雖然免不了掐架鬥氣,彼此仍然親厚。但是有兩條禁忌是一定不能壞的,一是絕不許彼此打聽身世,二是絕不可互相交流書畫技法。師傅有一間專門的屋子單獨指點他們。偶爾師傅會也請來他的朋友們幫忙教授自己的弟子。當麵教授結束後,就回到自己的書案前去練習。師兄弟們的書案都在一間大屋子裏,不過用高高的屏風隔開,各自埋頭用功,互不幹涉。頭幾個月,師傅給了丹青一些筆墨紙硯,朱砂石青,每日隻教他自己隨便畫著玩。丹青有時候畫兩隻小鳥,有時候描幾樹花草。有時候把院子裏各色鮮花摘了在乳缽裏搗碎濾汁,去廚房偷了一摞小碟子盛著這些汁液,添點兒這個,加點兒那個,看它們變成什麽顏色。做飯的丫頭小娟要抓偷碟子的賊,追著他滿院子跑,最後他隻好幫小娟姐姐製了一盒胭脂。丹青用那些湯湯水水畫了兩天畫,覺得沒意思,看看碟子裏還剩不少。怎麽辦?好不容易弄出來,倒掉太可惜了,幹脆全抹在阿黃(王宅的看門狗)的身上。王梓園從古雅齋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一人一狗趴在院子當中,那狗正投入的啃著麵前的肉骨頭,身上卻錦繡斑斕,宛如下凡神獸。地上擺著好些盛著顏料的小碟子,丹青整張臉都埋在狗屁股後頭,一隻手穩穩的拿著筆,正在阿黃的尊臀上描著什麽。過一會兒,隻見他長籲一口氣,爬起來道:“阿黃,站起來讓我看看你的新衣裳。”阿黃不理他。他抬起腳踢走了那根肉骨頭,阿黃低吼一聲,衝著肉骨頭的落點飛竄過去。夕陽下皮毛聳動,身上花紋雲霧蒸騰,絢麗耀眼,臀部到尾巴仿佛躍動的火焰,灼灼逼人。王梓園眨了眨眼睛,定定神,厲聲道:“丹青!”猛然間聽得師傅喚自己,丹青趕忙轉身行禮,一張臉卻像大花貓。王梓園使勁板起臉:“把這兩天的習作拿來我看。我在‘如是軒’等你。”丹青從自己書案下的隔板上取出這兩天的習作,大大小小十幾張。想起師傅剛才的樣子,心裏有點惴惴的,想起阿黃剛才跳起來的樣子,又很有成就感,於是在不知道該害怕還是該高興的矛盾心情中走進了“如是軒”。“如是軒”就是王梓園單獨指點弟子的地方。左右都是回廊,獨立進出,繞過當門的山水屏風,首先入眼的是三麵高及屋頂的大書架,堆著層層疊疊數不清的碑帖卷軸。有一架小巧的鬆木人字梯專用於拿取上層架上的物品。中間一張紫檀大書案,案旁列著純淨如玉的白瓷筆洗、一人高的筆架山上各種毛筆琳琅滿目。“先生,請過目。”丹青把自己的習作遞上去。這個書案對他來說還太高了。王梓園靜靜的站在書案後頭,看著小人兒踮起腳,伸直了胳膊,抿著嘴一臉嚴肅的把畫放到書案上。“雖然還很稚嫩,不過用筆自如,線條生動;用色大膽,華麗鮮豔……小小年紀就這樣招搖……”王梓園在心裏評價著,點點頭,又搖搖頭。突然翻到一張水墨人物畫,一團暈開的陰影中的女子,正回首凝望。兼用了工筆和寫意,輪廓簡單,看那神情姿態,分明是那個溫婉沉靜的朱家夫人。仔細看去,並不十分相似,然而眉宇間欲說還休的樣子,竟然叫人心頭一緊。王梓園想起剛開始的時候,丹青每天都問“娘什麽時候來看我?”後來不再問了,隻是常常站在門後透過門縫,呆呆的看上很長時間(王宅的孩子們是不可以隨便出大門的)。再後來,對著門縫發呆的次數也少了,人卻越來越淘,除了練習繪畫還算認真,沒一刻消停。上樹掏鳥窩,鑽洞逮耗子,往師兄弟的墨汁裏兌凝膠,朱砂裏添辣椒粉……仿佛接受了某種事實一般,再不為此傷神。“這畫的是你娘?”“嗯,是娘在我夢裏的樣子。”到底還是孩子,無論怎樣決絕剛強,始終還是孩子。王梓園端詳一陣那畫,歎口氣:“去吧。別再折騰阿黃了。”“哎!”丹青清脆的應一聲,蹦蹦跳跳走了。王宅裏說起來,都是些沒娘的孩子。即使有的父母雙全,那也是簽了一輩子的賣身契買斷了的,還不如沒有。為什麽獨獨這一個格外教人憐惜呢。王梓園重又低下頭,一張一張仔細看丹青那些畫。十幾張畫裏什麽題材什麽風格都有,千變萬化,教人目不暇接。他皺起眉頭,心道:“這可麻煩了。多少年沒遇見這樣資質的孩子了,可是在這個行當裏,定不下型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用處呢?”第2章又是一年春好處。這一天吃了晚飯,水墨、飛白、生宣和丹青坐在院子裏擺龍門陣,每人用自己的名字講一個典故。博覽群書,熟知書畫人物和典故,本是專業課程之一。飛白年紀最小,愛出風頭,第一個講。“前朝靈帝修鴻都門的時候,書法家石印剛好得罪了權相黃崇古,被罰到鴻都門外刷牆。石印抄起笤帚蘸了白漿,運帚如風,在牆上寫起了字。因為笤帚不比毛筆,寫出來的字竟然大有致趣,有的似流星劃過蒼穹,有的如快艇急馳水麵,有的如懸崖瀑布飛縱,有的像織布細線伸展,有的若女子秀發飄動……真是千姿百態,美不勝收。恰逢靈帝經過,大為讚歎,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話。”丹青撇撇嘴,道:“後來群臣為了討皇帝的歡心,恨不能人手一把笤帚,飛白這種字體也泛濫成災。要說飛白貫通了書畫二境,本有畫龍點睛的效果。最怕的就是濫用,滿紙笤帚絲罷了。”生宣哈哈大樂,飛白興致正濃,被丹青打斷,伸手就去揪他頭發。水墨聽得丹青說話間已經觸及了師傅不得討論技法的禁忌,拍拍他頭頂:“說典故就說典故,好端端的亂發議論幹什麽。”然後清清嗓子,把話題接了過去。“我來講一個‘鬆煙淚’的故事吧。前朝易州奚氏乃是有名的製墨世家。其中把製墨發揚光大的是奚氏第三代家主奚超。在他之前,人們都是取油煙製墨。一斤油不過可得一兩油煙,造價十分昂貴。奚超因避戰亂攜家逃至歙州,見這裏鬆林茂密、溪水清澈,便定居下來,燒取鬆煙製墨,豐肌膩理,光澤如漆,一時名聲大振。地方官進貢了幾錠奚家墨到宮裏,當時的文熹帝沉溺於書畫之道,得此墨欣喜若狂,愛如至寶,責成歙州刺史長供。燒取鬆煙須在地上搭十幾丈長的密封竹棚,內用磚鋪通煙道。先把鬆木烤幹流淨鬆香,再斬塊堆入竹棚,點火連燒幾天,冷卻後入竹棚刮取鬆煙。僅有竹棚後段的鬆煙才是進貢皇室的上等墨料。然後加入蛋白、魚膠、牛皮膠、丁香、紫草、秦皮、蘇木、白檀、蘇合香、珍珠粉……各種配料不下千種。煙料須在鐵臼中搗練三萬次方成為墨團,再放入銅模中壓成墨錠,最後還須雕花鎦金繪彩。一錠墨成,費時不下數旬,耗資不下百銀。那歙州刺史哪知其中艱辛,隻想著多貢些墨錠邀寵。抓了奚家長子為質逼迫奚超。可憐奚超日夜不眠不休燒鬆製墨,最後心力交瘁而亡。奚家長子把父親骨灰摻入鬆煙,製成最後一批奚家墨,然後帶著全家人隱姓埋名,遠走他鄉。那摻入了奚超骨灰的墨錠,黑中帶紫,清香曆經百年而不散。更神奇的是,每逢陰雨天氣,便會滲出露珠,宛如淚水滑落。如今這種墨已是有價無市,一錠萬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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