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汗卻也好像還沒消失,但精神上卻似乎得到了莫大的鬆弛。 好像,心情莫名變好了一些。 黑漆漆的四周,難得不在這種無聊的事上分高下的他倆都有點難得釋放個人壓力地抵著牆,卻不太想說話了。 半晌,等感覺著冰涼的水珠落在胸膛上。 兩個的家夥才各自帶著絲放鬆,和往常那副樣子一樣倒著休息了一會兒。 也是這一番折騰,他倆都消停了,重新回到今晚一開始出來的目的,兩個人才正經地說起了這四五日以來的正事了。第二十八回 (下) 初九 子時 太平府監牢二層通道口。 因為時隔多日終於能背著那群天天像野獸一般群居的囚犯們放鬆了一把, 接下來兩個人辦起正事來的效率都高了許多。 二人的氣氛難得都還算放鬆。 雖在說正經事,卻各自很冷靜有條理。 此刻, 他們倆人正隔著點距離一塊坐著,用背抵著通風口的牆麵上,盤著腿一起低頭說話,二人頭頂的位置是一個凸起的轉角口左上角的蓋鬥板, 正點著一小塊用火紙燃燒的火石。 “我之前和殺嬰蔡整整聊了三四天, 簡直快把半輩子的天都聊完了。” 此刻, 一頭發辮解開而散落著, 嘴裏咬著根細長繩子的富察爾濟在用手抓著頭發一邊和段鴞往下說。 他的頭發很長,蜷曲柔軟的發絲一旦散落下來就很難收拾, 將整個結實健壯的背肌線條都蓋住了, 等潦草地一把紮起來,他那隻極富男性力量感,一度掌握著智慧強大魅力的手張開著。 另一隻掌心裏依稀是塊什麽東西,在用手指摩挲上頭光滑的的紋路。 目及之處,外圈呈藍色火焰的火石像這黑夜中的一盞鬼火。 照在兩個人的麵頰上,有種既明亮又有種冰冷感。 這是方才用水擦完身後的富察爾站起身,抬起一隻手借著底下流動的氣流去湊近了點燃的, 點完他就甩了下手坐了回去。 火紙和火石都是從那幫閑散犯人那兒訛來的。 在四麵通風有足夠氣體通常的環境下,這一點非常散碎的明火石是可以燃燒以供照明很久的。 底下囚室的獄卒們不會發現這裏的亮光, 火紙燃燒後也不會留下痕跡,但這模模糊糊的火照亮了通道口的一點番外。 入口之處,讓兩個人能正常地溝通和交流眼前的線索。 “那套到有用的話沒?” 在他身旁, 同樣正在說話的段鴞身後的牆麵冰冷地貼著他腰上的老虎紋身,讓他整個人真的像一隻進入了短暫休憩狀態的林中虎。 他的血性,他的凶狠都隱藏在身體深處,卻也在這一刻才會在富察爾濟麵前低低地發出慢悠悠地嘶吼。 “大多數還是關於國泰的死的,主要也是他們的個人猜測,不過,司馬準送進來的屍檢結果怎麽說的,國泰的死真的是因為金屬中毒?” “嗯,不出意外,國泰生前應該是患有金屬中毒,這可能也是他被監牢的獄卒們單獨隔離不想被人發現的原因。不僅如此,那個囚室被菜油焚燒卻沒有明顯的燃燒痕跡也可能是他身體裏的同一種金屬過量所故造成的。” “具體說是什麽金屬了沒?” 側著頭看向他,陰影落在高挺鼻梁上的富察爾濟問著抬手揉了揉自己披在肩膀上濕漉漉的幾縷掉下來長發回答道, “銅,還有少量的鋁,但主要就是銅過量。” 一隻胳膊擱在膝蓋上,任由這會兒快半幹了的辮子垂在肩膀上的段鴞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回答了他。 “銅和鋁?” 銅和鋁這兩個詞一出現,恰恰與之前他們在拾壹號囚室還有槽口中所尋找的可疑線索對上了號。 但這個結果,恰恰也是段鴞昨夜後來沉吟許久得出的結論。 在此之前,段鴞今晚決定冒著風險將富察爾濟叫出來就是為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白天上次在裏頭出現的那個線人已將之前關於拾壹號囚室內發現的三間物證交給官府去做了進一步的屍體對比。 段鴞上午從槽口出來就已將結果拿到了手,而其中大致有三點是目前已知的。 其一,他們在拾壹號囚牢泥土床上所發現的那三根攜帶著紅色皮屑的枯黃色毛發。 根據官府那邊的屍檢比對,這三根毛發中均由仵作檢查出了金屬含量。 可之前太平府第一次的屍檢中卻並未提到國泰是因為金屬中毒而死,所以監牢內部肯定是就國泰的死因有所隱瞞了。 而結合監獄內那幫犯人口中紅色死人的說法,還有他們找到的國泰的毛發上的皮屑,這個死者死時被燒毀的狀態很有可能是皮膚通紅。 一個正常無重大身體疾病的成年男子。 要造成死亡時就已經程度非常明顯的全身性皮膚發紅,無非兩種情況,那就是疾病或是火場高溫所造成的。 但聯係那間囚室內火勢並未擴散,甚至於隻燒到了泥土床周圍一圈這一點,就不像是火造成了國泰的紅皮狀態,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這個紅色,是他生前就已經所造成的病變。 能使人中毒的劇毒紅色金屬,這個線索是明顯且清晰的。 可實際據大清律法所載,自世祖皇帝開始,本朝設有的官府開采明目中,各類礦石金屬中能致人中毒且患病後皮膚發紅的無非兩種。 一為鐵,二為銅。 可鐵本無毒,燃點也並非完全不可燃燒。 反倒是銅,是無法由明火點燃的一種重金屬礦物,而在更早的一些州府記載中,關於百姓開設作坊的煉製銅器,一直有著明確而詳細的文獻記錄,那就是私鑄銅器的這一類民間手藝人本身是有極高的死亡率的。 結合第二點,也很有可能就是當時拾壹號牢房為什麽被人淋滿了菜油,卻除了屍體表麵根本沒有引起更大的火災。 “因為國泰死於銅中毒,當時銅已經遍布了他的全身,致使他的屍體皮膚從頭到腳發紅,且在死後都無法褪去像個地獄鬼,這也導致了當夜想毀去屍體的人隻想解決掉麻煩,卻發現銅的燃點過低,無法毀滅屍體,這才引出了後續的菜油焚屍和國泰之死之謎。” 段鴞這麽回憶著,也同富察爾濟說起了自己目前的猜測。 隻是,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是這樣。 那麽現在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來了。 國泰一個自半年前開始就關在監牢之中的死囚,怎麽會和天天和銅有直接接觸,最後造成了皮膚銅中毒死亡,還會被人想盡辦法隱藏住這一真相的呢。 “就像你說的,人的皮膚在直接接觸熔斷後的銅後往往不到數月,就會發生病變,發紅就是最明顯的一個症狀,所以,國泰這個人在牢裏接觸銅,不止是短短數日,而是有一段時間了對不對。” 聽段鴞將秘密送出去證據和屍檢結果對比的事情說完,一直撐著頭在聽,卻也在低頭思索著什麽的富察爾濟突然說道。 “對,應該是至少在半年以上了。” 段鴞也跟著回答。 “你覺得這件事和巴爾圖那夥人的關係大不大。” 富察爾濟用手頂著自己鼻梁骨就這麽突然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或許有關係,但後麵應該還有一個幕後的人存在,我覺得巴爾圖並不具備主動殺國泰的動機。” “嗯,為什麽這麽說。” 富察爾濟又扭頭一副在聽的樣子問段鴞。 “巴爾圖上回和我說,要等到‘時機’成熟,帶我見識一下監牢真正的秘密。” 段鴞這麽想想又繼續說道。 “他這個人一直很警惕,也對你這樣從外頭新來的很防備,照理不該那麽快相信我,哪怕我再主動奉承他,還有幫了他一次,也不該這麽著急,所以我有一個猜測,國泰的死和他有關,卻並不由他主導,甚至他還很需要一個新的能盡快幫他的手下出現。” “可巴爾圖手下那麽多人,為什麽會需要一個新的手下。” “我猜,那些頂著不同外號的手下應該每個都有自己的用處,不能隨便替換,所以應該是什麽人的消失造成了他會這麽快盯上我。” “……” “這裏是監牢,除了被押送處斬,並不會有人提前消失。” “所以,巴爾圖有極大的概率,其實是在因為國泰的死去而著急而害怕,所以才找上我。” 不得不說,段鴞這一席靠在牆邊麵無表情話說的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他將自己完全地置身於上一個死者曾經處於的位置危險中,卻又能很清楚很冷靜地把自己如今麵臨的處境,每一個地方都分析的很清楚。 可這麽一說,他腦子裏其實也想起了那個四分二的長相。 在此之前,段鴞並沒有說從這個‘四分二’的身上發現過多地類似疑點證據的東西。 但是此刻說起來,他卻有了一點莫名其妙的直覺。 那個四分二也是個病態的黃毛。 而且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枯黃幹瘦的長相,往常巴爾圖對那幫打手都是吃酒吃肉的,但那個四分二看著活蹦亂跳,卻胸骨凹陷,常常是一副吃不好的饑瘦模樣。 “巴爾圖手下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種奇特的代號做代稱,這可能就是他們本身所承擔的‘職責’,就像你說的,國泰死前曾呼喊四分六,那可能不是在叫某個人,而是本身代表著一個暗號。” “而從外表情況來看,那個四分六,其實和國泰的情況也很相似,不過他還沒有到中毒的階段。” 段鴞想想卻也開了口。 “所以,也許是國泰的死使他們有了某種防範,他還沒得上,但他身上確實有金屬重度早期的症狀。” 富察爾濟聞言回答。 “但殺嬰蔡也和我說過,國泰以前是巴爾圖的手下,但是在被隔離到拾壹號後不久,他就死了,這一方麵是因為病發,還有一個可能你有沒有想過。” 富察爾濟又道。 “什麽可能。” 原本盯著通風口頂上的火光,段鴞側過頭看了眼他又問道。 “那個便桶裏殘留的少量血跡,和我們在入獄那一天看到的那個殺妻犯想藏銀子帶進來的遭遇,你有沒有覺得這兩件事給人的感覺很眼熟。” 富察爾濟說著還用手指挑了下那火苗和他一起回憶了一下。 可接下來他嘴裏這話卻讓段鴞一下想起了什麽,又眼神變沉了一些。 “當初在我們前麵接受獄卒檢查的殺妻犯隻是想帶了十倆銀子,就當場夾不住流血不止,世宗年間,戶部所定下的銀兩計算為一斤為伍佰玖拾柒克,一兩就是叁拾柒克,十兩銀子多沉,我們每個人都知道,所以一個成年男子是無法用身體夾帶那麽多銀子的,因為在第一關可能就過不了。” “但與此同時,其實還有一點,那就是銅比銀密重小,所以同樣大小的銅塊,是可以由身體夾帶進監獄的,隻是到底次數過多,也會造成內痔,這也是為什麽國泰會得上這種病的一個緣故。” “他或許在幫人運銅,或是某種特殊的銅製品,甚至不止是銅,還有別的東西,這是一個秘密的營生,或許隻存在於太平府監牢內部,外人無法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