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用麻繩紮著一塊紅紙,也用毛筆字寫著老大的一個‘茶’字。  ——陳茶葉。  怕也是這馬車上一家子的謀生手段了。  因會從官道下來走這個城門。  一般是去往天目山的,所以就得從杭州府前繞一圈才能去往臨安縣。  據說此山乃本地山係, 水係的發源所在, 因山頂東西峰中各有一池千年不枯,宛若天地的一雙眼睛俯視人間, 因而得名。  曾有一位在杭州府廟中得道的前朝高僧在此地留下過一句禪語。  說天目,就是上天的左眼睛和右眼睛。  左眼睛看穿的是是智慧,右眼睛看穿的是人心, 而這兩隻眼睛,具是兩個在人間行走的天目尊者的化身,每一千年,他們就要重臨凡間,重新維護世間太平。  所以這天目山,才就此得名。  聽聞,山此地中樹木,山水,古刹均是江南一絕,一年到頭都引得各路人士前往。  其中更有一座香火頗為鼎盛的古刹,名為大明空寺。  這年頭的古刹寺廟姑子庵,多是供給杭州府本地的香客們往來上山的,另有不少讀書趕考的,內宅養病的也會住經常性地住在寺廟裏。  所以圍繞著這座留存於此地的古刹旁,這些年又多了不少村莊,倒讓這杭州府天目山一時成了江南一帶有名的參佛聖地了。  大明空寺,怕也是這一輛馬車一路碾過山路後去往天目山頂端的目的所在。  也是在那城門下停下,兩個官兵又按例檢查車內車外的東西時,拆開其中一包陳茶葉時,那一個麵孔老道的城門領卻也湊到鼻子邊聞了聞。  這一聞,倒也和一般茶葉沒什麽區別。  甚至還更香些,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這個城門領在此地巡查多年,沒覺察出什麽問題,帶著刀仔細巡視了下車後的其他貨物,這才繞到前頭,示意那車轅上的男子將門簾撩開。  這一撩開,馬車裏頭除了這趕車的成年男子之外的兩個人也露出了麵孔。  為了避免被外男看見的細紗帷帽下,大致可見車上坐著的是兩個挨在一塊的女子。  一個看身形年歲很小,就是那個一路天真唱戲的。  見了兩個大男人模樣的官差一下闖進來也不慌,還在帽子底下甜甜地一笑,才一下閃躲開來。  另外一個是個懷著個老大的肚子‘婦人’。  原本來頂著張冷麵的官兵從外頭一下撩簾檢查時,起初也被嚇了一跳,因這身材瘦弱的女子身子明顯有孕,本不可被外人多看,他們也是有點沒想到。  但隻那一眼,其餘兩個奉命一直在杭州府大門口檢查的官差卻也見得車裏那‘孕婦’身材臃腫,雙腿腫著。  一個像是填飽了飼料糧食的鴨子般肚子尤其大的嚇人。  明明是麻杆子一樣,被餓的根本站不起來的古怪身段,隻披著頭發病懨懨地在帷帽下被遮擋著整張麵孔。  “你這,這家裏的是怎麽了,怎好端端的肚子大成這樣?”  其中一官兵也是有了家室的。  但這輩子卻也是第一次見這麽大,比個鐵球還大還圓的怪肚子,隻皺眉問了一句。  “誒,官爺,內子害喜,是十月的足胎,怕是有兩個,所以肚子比常人大。”  那車轅上坐著的那個一身樸素衣著,鷹鉤鼻男人卻也笑笑,指著這車裏的女人這麽解釋了一句。  這解釋,倒也說的過去。  聽說有的女人懷兩個時肚子是比較大,加上這一家子遞上來的通關文牒也沒任何問題,兩個女人也都老老實實地坐著。  這一番檢查後,守在城門下的杭州府的官兵們卻也不多說什麽,隻揮揮手任憑這輛馬車繼續往前了。  可等那男子謝過,隨之放下簾子繼續往城內走的那一刻,伴著底下的車輪繼續晃悠起來,裏頭那個方才一語不發的‘孕婦’卻是痛苦又難受地埋下頭發抖了起來。  她這害怕一抖。  她腳上原本被衣服蓋著,被一根粗鐵鏈子拴在車內的一隻幹瘦的腳也露了出來。  那腳上長滿了爛瘡,還有被摳撓過的痕跡,怕是在極痛苦的情形下才自虐造成的。  隻可惜,官差和城門都已過了,也再沒人能看到這悲慘又恐怖一幕了。  “你抖什麽。”  “是剛才忍不住了,又想告發我們了是嗎。”  見狀,這一直在車裏陪著她的小姑娘卻也笑了。  想了想卻也將自己的身子更挨著她,又拿出方才抵在這孕婦背後的一把刀子小聲湊在她耳邊道,  “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和那些官差開口說話,等不了我們的貨運到地方,我就把你的這個肚子給挖開,將你的腸子心肝都丟出去喂狗。”  這話,可真是血淋淋的威脅了,這小姑娘家長得那麽嬌弱,滿嘴裏說起來卻比毒蛇蜘蛛還要陰毒。  “——,——”  聽到這話,那臉上帶著帷帽的孕婦的喘息聲隱約有些痛苦。  一雙發白的手也是死死的扣住自己的肚子,像個垂死之人一般也不敢動,並眼看著腿當中就有些髒汙的液體忍不住排泄下來。  “呀,真可憐。”  “又來癮了吧,尿了一褲子,我可不想和你這樣的髒東西呆在一起,自己拿布擦幹淨,繼續憋著吧,我走了。”  “花姑……蜘蛛,求,求你……給我一點吧……就給我一點吧……”  這番話,卻也將車內那個被半囚禁在馬車裏的可憐女子逼得無聲哀嚎哭泣了起來。  隻可惜,那個被叫做‘花姑蜘蛛’押運這個‘貨物’的小姑娘轉頭就出去了,又和那趕著馬車的男人坐到了一起。  等看到在他們車轅上掛著的銅錢上多了個東西。  抬頭,她正剛看一隻鴿子停在車頂上。  見狀,先是取下那掛在銅錢上的信,等看了一眼的小姑娘轉頭臉色卻也突然陰冷了下來。  “崔洞庭,你這信上的字是什麽意思……是說,有一個人,一夜之間,將楊青炳的家眷從處州府全部無聲無息地救走了?”  “對,而且就發生在昨夜,並且在那楊青炳的家中隻留下了一個鳥的記號。”  似乎是早已料到有這一遭,那鷹鉤鼻男人卻也回答了一句。  “鳥,這記號是什麽?”  “這前京城尚虞備用處的特殊記號……本朝大名鼎鼎的粘杆之眾,怕是已經盯上我們了。”  “粘杆之眾,又是何人,怎好端端地來壞我們的事?”  明明一臉天真,聲音卻惡狠狠的很,被叫做‘花姑蜘蛛’的花褂子小姑娘有些不解其意。  “你到底還小,怕是不知這是群什麽人,但你……可曾聽過這樣一個故事。”  坐在馬車車轅上,說著將手指上捏著那枚羅漢錢仔細擦了擦的崔洞庭說著隻冷笑了一下。  “在過去,有一種鳥,被稱作萬鷹之神,是滿族過去的最高圖騰,這種老鷹十萬隻裏才出一隻,需得在這一年的冬季,在撫遠最冷最高的崖邊捕捉,一旦被馴化,終生便不再改變,因此聖祖皇帝有言,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這就是海東青的由來。”  “那是一群生來就不怕死的人,為誌向而生,為抱負而死。”  “一旦他們被選中,藏匿於黑暗中,除非得到傳喚,便如巡回的鷹般再難回到家鄉,隻得隱姓埋名,一生漂泊在外。”  “從沒有見過他們的真麵目,隻有他們自己才最清楚彼此是誰。”  “但這群人卻一直流落於民間,以鏟奸除惡為生,哪一日,其中一人因為個人命運而死了,粘杆之眾就會將關於他的出身秘密保護下去。”  ——“而這一次救走楊青炳一家老小,很快也可能跟著我們的腳步到杭州府來的,怕不是就是……那一群終生臥底於民間,和我等勢不兩立的‘海東青’。  ……  遠在杭州府發生的這古怪的一切,暫且無人知曉。  但當視角再一次回到千裏之外的江寧府。  這一次的皖南人團夥自製炸彈案一結束,劄克善他們又各自啟程一走,還留在江寧府,繼續調查此案後續的就隻剩下富察爾濟和段鴞兩個人了。  關於被劫持得救後的劉岑事後得了創傷障礙,還失去了一部分記憶這事,官府那邊暫時還沒有後續。  因這傳說中的大明空寺,恰好就在杭州府天目山境內。  此案勢必和那之前的‘羅漢錢’和‘花背青蛛’再次扯上了關聯。  可任憑誰都知道,一個當時正身處於江寧水井底中,被非法關十一天的正常人,是不可能聽到遠在杭州府的一座寺廟傳來的鍾聲的。  一是兩地距離過遠根本不可能傳播。  二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劉岑若是短時間內往返兩地,時間也不夠。  因此就連辦案經驗的司馬準這一次都給不了他們什麽太多的幫助了。  那既然,劉岑不可能在這個過程去過杭州,他就不可能聽到什麽鍾聲,更不可能在昏迷中,還在腦子確切地得出自己當時聽到就是大明空寺內的鍾聲這一結論。  這一完全矛盾的悖論,令人不得其解。  而事後,段鴞再去江寧府大牢詢問過一次楊青炳,卻也沒從他口中得出更多的結論。  楊青炳不知道大明空寺是什麽,所以此事怕是隻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如那之前江寧醫館的一名民間郎中所說,在劉岑受傷昏迷的過程中,他可能無意中收到了來自旁人的行為和語言暗示。  什麽是言語暗示?  即一種在人精神極虛弱的狀態下獲取信息,從而產生的心理和行為直觀反饋。  在這一階段,極有可能有人在他耳邊,不停地提到過天目山大明空寺的鍾聲這個詞。  當時的劉岑模糊間聽到了,並且意識到這個地點很重要,所以想記下來,但在那之後他的傷勢過重,因這些信息而產生了  以至於才讓他在這一次蘇醒後,產生了自己曾經聽到樂山頂敲鍾的錯覺。  這一現象,在民間醫學中,多稱為自我心理暗示,就如同,一個人曾在剛出生,或某一段短見過一些畫像上的景物。  此後會經過一定的想象,將這件事重新整理篡改記憶,用其他方式留在腦子裏,以至於事後,產生了自己曾去過那個地方的錯覺。  而仔細一想,會在劉岑被皖南人非法囚禁的那一階段,在他耳邊反複提到這個詞的。  怕是隻有王田孝和那夥‘皖南人’背後的主使了。  那麽要了解這神秘的鍾聲背後隱藏到底有什麽,就隻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想辦法親自去杭州府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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