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官府之人辦案的常態。 多有些進來了就開始拍桌子撒潑鬧事的混混之類,也是一聽這動靜,捕快總領也板著臉地扭頭來了這麽一句。 “好好給我坐好!前幾日不就是你在西街想順手牽樣偷人銀子的嗎?你可是這一帶的慣犯了,桂東林,真當我不認得你這張臉是不是?是又想挨板子是不是?” “哎!劉捕快!好心的劉捕快!這可就冤枉我了,這,這不是還沒得手就讓您幾個逮著了嗎,這怎麽算違法了,違法了起碼也得我的手伸進人家包裏得手了才算對不對……” “桂東林,你除了這次,哪次沒得手?我看你視王法於無物了!” 這麽一聽,大白天的裏麵確有一位才剛被‘不幸’抓獲的扒竊犯。 視線所及,那雙手被衙役們給拷上的扒竊犯長得就一張猥瑣狡詐的臉。 臉上帶著副圓片墨鏡,一身馬褂如同個市井之人,半個屁股和粘著似的賴在那板凳上不肯被帶下去,也是見富察爾濟和段鴞來了,這扒竊慣犯本人才眼睛一亮了起來。 “喲,富察兄!我今日可算有救了,你來作證啊,我可不是什麽壞人!我可是個知法守法的人!” 這一通手舞足蹈,那人的麵孔段鴞竟也看著有些眼熟。 原來,這人正是上次石頭菩薩殺人案中的線人之一,桂東林。 因常年在鬆陽縣各大賭坊混跡,這家夥和富察爾濟非常熟,但由於好賭貪財,這人手腳也是非常不幹淨,三天兩頭地要被逮住。 ——和這幫最底層的市井流氓,賭徒惡棍都認識,還一天到晚都混在一起不知道想幹什麽。 這也算是某人的一大為人處事的特點了。 段鴞從來沒見過哪個正經的官府公差人士會是會像某人這樣的,但顯然,富察爾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和這類人打起交道來還挺熟門熟路。 也因此,富察爾濟看見他倒也不意外。 上去就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攬住這桂東林的一邊肩膀,又傾斜下身子趴在這劉岑的公案桌上就敲了敲來了句。 “既然偷了東西就好好蹲兩天大牢,這大牢裏還管飯呢,我實話告訴你,鬆陽大牢的飯可比鬆江府都好——劉岑,可不用給我麵子,讓他在裏頭蹲個七天,湊個整,正好。” “哇!富察爾濟!行,你也不給我作證!你可給我記著!等我蹲完大牢出去,下次再也不請你喝酒了!” 這市井混混桂東林和富察爾濟的對話,倒讓劉岑聽著有點無奈了。 但左右這人教育都教育完了。 桂東林作為這官府‘熟人’,這次確實也沒來得及得手,劉岑低頭看看結案和失主信息也都采集好了,這才揮了下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說了句。 “算了算了,算你今天運氣好,趁著我還沒改變主意趕緊走,下次再讓我逮著扒竊就真的蹲七天,聽懂了沒有!” “好好好!多謝捕快大人!小人這就告退咯——富察!再會啊!下次再撞見一定請你喝酒哈哈!” 這一看自己今天運氣不錯的桂東林說完就笑嘻嘻揮了手一溜煙跑了。 臨走前還和有個人對了個眼神。 人在官府都樣子隨便得很的富察爾濟翹著腳坐在原位,看見這一幕也沒說話,隻回頭懶洋洋地和那人揮了個手。 這麽一鬧,劉岑手頭看樣子終於也沒事了。 見他們兩個都像是一起有事才來衙門,就問了句。 可這一問,倒問出樁別的事來了。 “陳茶葉?” 此刻,鬆陽縣衙門內。 專程過來報道,順帶將此前紅睡鞋一案的後續告知的段鴞和富察爾濟正一左一右坐在這公堂之後的刑名內堂裏。 兩個人都是一身常服,靠著張椅背抱手不語。 但勝在身量都高,氣度不凡,頗有些比尋常人還要高瘦挺拔些。 他們倆風格截然不同。 但行事卻又一模一樣的強勢。 至於,眼前劉岑則身著一身灰藍色正經公服,正隔著張公案坐在他們倆的對麵。 與此同時,正一隻手拿住案幾之上方才富察爾濟丟在桌子上的一小包東西,又仔細皺眉端詳著什麽。 劉岑是劄克善是上一級別的捕快總領。 來鬆陽縣做刑名總事之前,為上一級別的江寧承宣布政使司做過五年尋常衙役。 行省,乃主管各省布政使之上設置固定製的總督巡撫掌管全省軍民事務的機構。 布政使成為巡撫屬官,專管一省或數個府的民政,財政,田土,戶籍,錢糧,官員考核,溝通督撫,所以曾在那處當差過劉岑算是個見多識廣的官差了。 段鴞會想到說把這在處州府查獲的東西帶回來給他看看也是有這個緣故在的。 也是這麽此刻說起來,回想著之前在處州從那楊青炳口中得知的一切,段鴞這才斟酌著和劉岑仔細說起這件事道, “那起處州的凶殺案是已經了結了,但在這個過程中,還另外查出樁事,聽說你以前在江寧當過差,如今也一直和那頭衙門有聯係,所以想問問情況。” “哦,問問情況是沒什麽,我知道的肯定都會回答你們,可這東西不是……” 一眼似乎就看出了富察爾濟手上拿著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坐在裏頭合上門的公案前和他們倆說正經事的劉岑也是麵上劃過一絲疑問,趕忙接過那一小紙包類似‘陳茶葉’的東西看了看。 他桌案上有一把鎮紙,他就取了些這東西出來,又倒在麵前碾成粉末狀仔細摩挲了下聞了聞。 他覺得自己沒認錯。 這就是自己印象裏熟知的那‘東西。’ 可因這東西極度危險,以往也不多見。 所以看富察爾濟和段鴞去了趟處州,竟然帶回了這麽些數量不少的‘違禁品’,他也是有些不知他們是哪裏弄來的這個。 “對,你沒看錯,這就是數量十分可觀的一批私運‘麻匪’,南省那邊也叫五石散,白葉子。” 富察爾濟仰著頭揉揉太陽穴才回答道。 “這是上次我們在處州查到的一個行貨郎身上帶的東西,那犯人名叫楊青炳,當時卷挾著不少這樣假作‘陳茶葉’的麻葉,這類東西在官府是不許流通百姓的,但他自稱上家諸多,這些還賣往全國,從未被人發現過。” “處州官府事後查了他的家中,發現他家裏有不少手抄貨單,指向江寧,連州各地,他隻供出了自己上一級的人,想來隻是個小卒子,背後怕是些其他的牽連。” “處州府那邊如今隻收押了此人,卻除了那幾張貨單其他什麽也問不出來,所以……這次就想托你查一查這事。” 這話卻也道出了為什麽富察爾濟和段鴞會專程來衙門一趟的緣故。 原來,這一旦流通,勢必要害的人家破人亡的‘陳茶葉’背後還有這麽一樁後續事情來。 處州府當日隻拿住了楊青炳本人。 卻未能從他身上問到除了這些搜出來的‘陳茶葉’和虛假貨單之後的幕後黑手。 因為此類違禁品,勢必要有明確的製作種植和販售渠道,一旦能做到以此種方式販賣,背後怕是還站著源源不斷地提供銀子和權勢為其打開大門之人的人。 因此一旦要查,勢必牽連甚廣。 官道,漕運,或是更上一級的某些達官顯貴,沒有人知道這一片‘陳茶葉’背後到底還會有什麽事情。 所以放眼那麽多人中,也隻有富察爾濟和段鴞這樣的人才有膽子敢下手準備查這事了。 “此事牽連甚廣,你先不用告訴馬縣令,隻麻煩你先調查一番就可以了。” 段鴞熟悉官場,在有明確證據前也就不會輕舉妄動,隻和劉岑最後說了這一番話。 “好,那就先多謝你們倆了,我且寫一份書信,務必將‘陳茶葉’一事,遞向江寧府那處的衙門問一問,看這半年官道上是否有截下此類東西過的。” “一旦有消息,我立刻……想辦法通知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昏睡了一天,什麽都不知道,我確定一定,我感冒了。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秋啾啾啾 2個;離思、上山打老虎、晴天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千秋歲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十回 (下) 鬆陽這一邊, 因這處州一案而無端牽出隱藏在背後的另一樁無頭公案的同時。 就在數百裏之外, 處州府大牢外,四五個著一身灰藍色公服的兵丁正半夜杵著根水火棍半打瞌睡地守在刑房門口。 月涼如水,幾隻顯得影影綽綽的蚊蟲飄在半空。 地上頂上都顯得髒臭昏暗的牢獄裏更是四麵都不見一絲光亮。 夜半三更的,一個手上戴著鐐銬的白胖中年人正歪倒在牢獄之中疲憊地打瞌睡。他一身囚服, 看模樣很有些狼狽, 因受這牢獄之災一副寬胖相消減不少, 發辮也是亂糟糟的擱在肩膀上。 此人正是那日前,因走私‘陳茶葉’也就是‘麻匪’一罪,而被收押的貨郎楊青炳。 這兩日, 他因入獄,受了些衙門裏頭的刑罰,皮肉上也跟著遭了罪。 期間, 他終於是鬆口, 又零零總總地交代了些往常自己在道上做下的那些買賣,如這各個走私販子之間貨單交易和流水交易的走向,一條條的都被這處州府的衙門給拿走了。 衙門那頭隻當他已全部坦白交代了實情。 加上楊青炳這麽個樣子看過往確實也沒有什麽案底在身, 倒像個碰巧入了這一行的,所以這一番也就拿著那半包‘陳茶葉’的源頭證據和那些流水單子去繼續往下追查了。 可處州府這邊卻不知, 他這一遭被抓, 卻是暗自還留下了一手。 正是這一手, 才是決定楊青炳這條命真正能否在這獄中最終保的住的關鍵。 他這幾日雖深陷牢獄,卻終日忐忑不已掰著手指在等,不是等別的, 隻是那暗中早已伺機而動的一道勢力。 這勢力原是他背後多年的仰仗。 也是個常人根本不敢說出,隻要泄露勢必要比落入官府淒慘死去一百倍的名字。 縱使楊青炳有用不完的命。 再賭上這一家老小的性命,在這被官府逮住和被‘那群人’逮住之間他都會選擇前者。 因為,‘這群人’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一群四處殺人放火的鬼魂。 一群吃人不眨眼睛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