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他們查了那麽久和瑞邛王聘之間有各種利益關係的人。  可到頭來,卻是這樣一個根本沒有人注意到的無名瓦匠跑了出來,也是這個緣故,兩隻威武大眼一瞪的劄克善當即拍案大吼道,  “你沒胡說?真的有這麽個人?!”  “對,真有此人!他和他那姐姐就住在城東那處,前兩天我還見著他本人了呢!”  連忙點點頭回答,那小捕快也是一臉驚訝不敢相信。  “不行,我可帶您立刻去他姐姐家看看,他往常就不怎麽出門,怕是此刻就在家中哪兒跑不掉呢!”  這話一出,官府裏的人可是頓時坐不住了。  富察爾濟和段鴞既是幫了忙,自然也被領著七八個衙役的劄克善一塊叫上去往那城東尋那小捕快口中所說的瓦匠關鵬。  今日,剛好是農曆十五。  月中,鬆陽縣和其他各縣會請人做法事,請些姑子來燒香,白日裏街上會有跳鮑老,賣粉團的經過,敲敲打打的怕是會驚擾人。  街上,正在演一出鍘美案。  包公在案,嚴懲惡人,眾人都在堂下看得擊掌驚呼。  街道上,烏泱泱的官差一出動,自然是要一路嗬退百姓的,尋常人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在路旁一個勁地探頭看著熱鬧。  劄克善同富察爾濟段鴞一道找上門去時,大白天的,那位於城東院落裏的一戶小門小戶正合著門。  這是扇極偏的木門,遠門背著陰。  旁邊還有個用門口壘著兩塊磚石石板堵起來的狗洞,該是這家人也養著狗。  在這院子的旁邊,還堆放好幾袋子著些糊牆用的米漿和發黴黃豆。  那些存了許久的發黴黃豆,段鴞一看見就低頭查看了一下氣味,又拿出物證來對比了一下,見是和此前自己拿到的並不差別,心中也是了然。  這時,衙役們手裏牽著的那條狗一到這地方就朝裏叫了兩聲。  狗似是聞到了什麽氣味,一路扒著門吠個不停。也是這個扣門找人的功夫,裏頭才出來了個婦人。  這麵相挺蠻的婦人生的膘實體胖,梳著發髻,布褂子破舊,年歲看著頗長。  她手上抱著個簍子,簍子裏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子所做的絡子荷包,而是一簍子牛草料,也是這功夫,門外站著的劄克善才注意到這院子裏養了一頭小牛。  這替人殺牛養牛怕就是這家人的營生了。  本朝雖嚴格禁止私自殺牛,但是多有官府會將一些供作貢品的牛送往民間飼養。  這婦人往常幫官府養牛,一雙手粗糙的很,家裏另還有個男丁,在外頭做些瓦匠夥計,養活兩口人的日子也是還算不錯。  可若這不是尋常人家,這一切就也不稀奇了。  因為段鴞清楚地記得,那瑞邛的身上最後沾上的除卻一道由一把不知名的碎骨刀造成的傷口,另外一處傷口就是一處蟲咬傷口。  殺牛用的牛刀。  牛身上才有的蜱蟲,原是如此。  而此刻,開門的那婦人見是官差有些慌神,一問方知來找她家中的另一人時,她當即以為是屋裏那人惹出事來,暴跳如雷地吊起了眼睛回頭怒罵了一句。  “你個不中用的歪貨!鳥貨!還不快些出來!你在外頭這是惹了什麽事端要氣死我這姐姐了!竟搞得官府的官差大老爺都找上門來了!日日躲在屋裏做鬼!快點滾出來!”  這些從這好似從拔舌地獄爬出來的女人滿嘴的粗野謾罵,乍一聽真是紮耳朵,但轉頭,她卻又顯得頗為不想惹事地換了副臉和麵前的劄克善好言好語地幹笑著來了句。  “官差老爺,您好說,這小子是在外頭犯什麽事了麽,他原是個老實人,連殺牛這等事都見不得能幫我坐,是萬不會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的……”  這話,聽來真是諷刺。  可屋內那人被官府親自找上門,竟也沒立刻現身。  反而是過了半刻,才佝僂著背像個傀儡似的推門走了出來,他這一挪著步子像個木頭板出現,門外站著的劄克善,另有富察爾濟和段鴞就這麽對上了這人平庸而軟弱的臉。  見這人生的平常,肩膀縮著,似是極為膽小。  耳垂很大,往下垂著,倒是真一點讓人看不出有任何凶殘的殺人凶手的氣息。  他明明人高馬大,可卻全無一點正常男子氣息,相反,富察爾濟一眼就瞥見了他那修剪的極為規整幹淨,還塗過脂膏的手和指甲。  這樣一雙手不該屬於一個泥瓦匠。  就如同一個男子,本不該是一個菩薩一般。  “你就是關鵬?”  “……”  “你可認識瑞邛和王聘?昨夜子時你又在何處?”  劄克善又冷下臉問。  可這兩個問題,那被官府找上門來的關鵬卻一個字沒有回。  倒像是已經耳聾了一般,木訥地站在原處,任憑旁人怎麽叫他也是不理。  見此,一旁的富察爾濟和段鴞目睹一切也沒有多言。  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因為已經找到了這裏,劄克善便一揮手就令人先拿住他,又去屋內徹徹底底地搜查了一番。  巳時一刻  鬆陽府衙門  那嫌疑犯,泥瓦匠關鵬已被劄克善帶到了官府。  他的脖子上帶著鐐銬枷鎖。  因要開堂問話,瑞邛的姑母,還有最初的證人和蘭春蓮,另有張炳一道也被請了過來,而在這堂上,另還擺放著段鴞先前屍檢後的物證。  其一,瑞邛屍身胃中腹水,那包遺落在山中的黴黃豆,及賁門的那一隻榴花耳飾。  其二,就是那把方才從關鵬姐姐家中搜查得來的碎骨刀。  至於其三,就是那座在案發現場被瑞邛的手指一直指著的石頭菩薩。  這尊原本放在廟裏的石頭菩薩,乃是富察爾濟那家夥讓劄克善去找人抬下來的。  他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麽這樣做,隻是對待會兒公堂上作證有用處,也是如此,這尊破破爛爛的石頭菩薩像才會突兀地出現在公堂。  而既然決定要一起開堂審理這樁案件了,天一亮,這鬆陽縣衙外就又熱鬧上了。  因公堂不遠處就是條走街,來往過路百姓不少。  距離那石頭菩薩案一案發生已快八七日了,城中百姓都聽說那凶手至今尚未落網,如今竟是出了這麽一遭,大夥便也紛紛趕過來敢看。  這販夫走卒,民婦舉子多是些穿戴正經的,各自收攏著衣袖帶些新奇興味地圍在衙門外一群探頭探腦,卻是想看看這石頭菩薩案的真凶到底是誰。  今日,是馬縣令和他的師爺正經當差之日。  二人具是身著公服,又在外頭一眾百姓的注視下升堂起開。  堂上,隻見三聲威武,水火棍敲擊地麵之響,衙門公堂之地,瞬間肅穆的連根針都掉不下來。  也是這驚堂木‘啪’地一下拍下,眾目睽睽之下,這第一案,石頭菩薩案終是要開始,升堂審問了!第四回 (下)  一個內心冷血殘忍,能真正做到殺人不睜眼的罪犯該是如何一副長相呢?  在此之前,段鴞也曾在牢獄中見過形形色色十惡不赦,犯下命案的人。  他那時在京城,那幫刑部和內務府裏關押著的諸多有過各種殺人前科的重犯,他見過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了。  這幫人多是劫道殺人的山匪馬幫,樣貌也就是一副作奸犯科的歹人長相。  但他們都和眼前這個名叫關鵬的男子有著區別。  因為第一眼,關鵬真的完全不似一個殺人凶手。  他身著一件灰色截衫,鞋麵一塵不染,一條辮子擱在肩上,觀一身行頭是窮苦出身。  一雙濃眉虎眼,嘴唇寬厚,人中長且有有些氣弱,一雙大耳朵更是將此人襯托的脾氣極好。  他該是個很老實,很膽小,甚至有些溫良的常人,他的姐姐,他的四鄰平常都道他是個極好的人。  雖說不是本事極大,卻也從不作明惡。  正如富察爾濟之前所說的那樣,他的表層偽裝堪稱完美,就是一個膽小還有些怕事的常人,小心翼翼地學了這一門手藝,於這鬆陽縣內該是個隨處可見的尋常百姓。  可也正是這樣一個平常到根本不起眼的人。  竟有本事用一把殺牛用的碎骨刀將一條人命輕易奪走,甚至還能設下連環計,反將官府一軍把整個衙門眾人都耍的團團轉。  “堂下犯人,可知自己究竟所犯何罪?”  因公堂之上,要走個升堂的流程,馬縣令在上頭就拍了下驚堂木。  鬆陽縣此前並未出過此等大案,所以麵對著窮凶極惡之徒,這縣令老爺也想在這一方百姓的目睹下好好挫挫折凶犯的銳氣。  可眾目睽睽下,那被劄克善已經用鐐銬鎖上的關鵬跪在堂下,表情卻是木訥呆滯的很。  他的麵部嘴角都不帶一絲起伏的。  就算是身處於公堂,卻也沒有絲毫自己是個一個罪犯所帶來過多的恐懼慌張。  “……誒,奇了怪了,這人難不成還是個啞巴麽?”  估計有點奇怪關鵬怎麽老不開口,底下看著馬縣令升堂的劄克善還嘀咕了一句。  可某人卻似乎並不這麽覺得。  “他不是不會說話,也不是膽小,而是你們眼前所看到的,這不是他的真實性格。”  “啊?真實性格?可這麽一個人,還能有兩副模樣不成?”  劄克善頓時覺得更奇怪了。  “人心都有兩麵性,分真實和內心,一麵是對他人的,一麵是留給自己的,他到現在還沒有承認自己就是殺人凶手,不是因為他在害怕,一個會這麽冷靜殺人的人不可能會害怕公堂,而是他的真實性格還沒有被刺激出來。”  嘴裏又開始說些令人半聽不懂的話了,富察爾濟這般說著,倒讓一旁沒吭聲的段鴞聽進耳朵裏了。  因為他知道,這人說的其實一點沒錯。  人皆有兩麵。  如一般正常人,能夠將這兩者結合在一起,並不會因此產生什麽惡劣影響,但如關鵬這樣的人,卻會在麵對一件事上,產生人格上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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