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下一人站在正當中就這麽低頭看著。  那隻灰色眼珠卻是將眼前寺廟中那些已經被雨水,香灰毀壞的幾乎看不出來原本麵目的模糊腳印掃得一清二楚。  這並不是他生來就有本事。  雖眼睛見不得光,每每到驕陽處他就得小心躲著點光,但隻要是到了這晦澀暗處,常人所看不清楚的一些細枝末節的證據,他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因一隻眼睛廢了,另一隻眼睛的用處就也更大。  多年來他辦案時總比常人多注意些細節,如這石磚地上的腳印,如這屋簷上的一處水珠,如山中四季流水之形,都是他所會平常注意到的。  可此刻他眼中所見,卻第一次令又蹲下來些仔細辨認那些沾著香灰的腳印的富察爾濟也有些思索。  因為前日官差來辦案,向來廟中左側這一排靠近屍體雜亂無章的官靴腳印便是衙門中人的。  此外,旁邊還有些香灰沾上的,是蘭春蓮,因地麵沾水,所以腳印沒被擦拭幹淨,反而因此留在了廟中。  但在這以外,卻是隻有些雜亂的男子腳印,再找不到另一個女子來過石頭菩薩廟的蹤跡了。  偏這時,劄克善這個人高馬大的在後頭緊張兮兮跟著進來了。  可一邊走進來,還一邊拿刀提防地望了眼這曾經發生殺人凶案四周。  當看到那寺廟當中,那具石頭表麵都爛掉了,所以表情顯得也陰森許多的菩薩佛像,這明顯嚇了一跳的傻大個還是站在底下,不免發怵地雙手合十做了個老天保佑的手勢。  “……菩薩保佑保佑,保佑我劄克善早日娶妻生子,光宗耀祖。”  這話倒是嘀咕的有趣。  “喂,菩薩可是給女人送子的,你現在這是打算拜一拜也給自己求個子麽,劄克善。”  本打算直接蹲下取證的富察爾濟見他在那邊拜的起勁,便突然出聲地在後麵懶洋洋提醒他了這麽一句。  沒開口的段鴞在旁邊聽著也可疑地翹了下嘴角,劄克善一聽就麵色漲紅,結結巴巴才瞪著眼睛嚷嚷著來了句。  “喂喂,誰說的,我可聽人說這天底下菩薩也不是全是女子,就比方說著觀音吧,誰說她定是女子啦……”  劄克善這一句話,不知為何令富察爾濟和段鴞一起頓了下。  當下兩人一起臉色一變快速抬頭,卻見那石頭菩薩麵露慈悲,好似女相,亦男亦女,一時竟是迷惑了世人的雙眼。  ——這下,他們終於知道為什麽證人說自己看到和瑞邛在一起的是個女人。  蘭春蓮非說自己在申時一刻所見的卻是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的背影了。  因為瑞邛的情人根本不是個女子,而是個在四日申時著女人衣服在此地和他私會,殺人的男子。  石頭菩薩廟夜殺人案,原是如此。第二回 (下)  因這石頭菩薩和屍檢二證加在一起,就可以將蘭春蓮原本身上所有的殺人嫌疑洗清。  為了能救下了那民女的一條性命。  劄克善這一遭得知這來龍去脈,便趕緊下山準備去往衙門,又打算尋他的上司馬縣令從牢獄中放人去了。  可聽說他們要一道去官府,某個先前就推說一次的人卻隻說不去了,甚至在半道上,就又一次招呼不打地直接走人了。  “喂!富察爾濟,你當真不和我們去官府看看蘭春蓮,還有拿瑞邛的戶籍宗案麽?”  可那一撩簾子就下馬車,連旁人都不看一眼就走的人揮揮手卻如此背身來了這麽句。  “我又不是捕快,蘭春蓮到底如何也和我沒什麽關係。”  富察爾濟說道。  “況且,你回官府還用得著我指引麽,外麵太陽太大,等有關於那真凶的線索再來找我,我先走了。”  他這拿上身邊一幹物證,就這麽走了倒讓人摸不著頭腦。  段鴞對此也沒說什麽。  半響望著那怪裏怪氣的家夥已快速在縣城街頭上消失的背影,倒是又一次令他覺得對方著實是個怪人。  不過他本來就不常和人主動結交。  既然二者本不投緣,多結交一分便是多一分麻煩,倒不如各自一邊敬而遠之,還是先和劄克善回衙門把蘭春蓮一事先解決才好。  因為這個內心想法,段鴞就也沒管太多閑事,先和劄克善這麽下山去往衙門了。  說起來,鬆陽縣衙門,這地方還是他頭一次來。  此地處城西,小縣衙本就占地不大,門前還堆著些紅鼓兩麵,虎頭牌,水火棍。  凡民告民,可直接堂下擊鼓,堂前有衙役幾人,正用過早食候在門口,頭上戴著紅翎尖帽,身上穿著與捕快又有些不同。  此刻,見劄克善人一回衙門裏。  那三三兩兩,抱著水火棍坐在地上吃早飯的小衙役起身忘來,捕快隻揮手示意他們不用跟來。  劄克善算是鬆陽縣捕快的二把手,無需和堂前小衙役特別通報就可以直接進來,還直接躍進來就伸手招呼朝內堂招呼了裏頭那人一下。  “誒,劉捕快!劉捕快,您今早在可正好!我有事要尋你!”  他這揮手一呼,衙門口那正在彎腰用食盆裏的肉喂狗的另一名捕快也抬起來望向這邊。  衙門口,那人麵前的是條短尾黑狗。  正低頭吃著兩塊生肉,那黑狗生的健壯凶猛,毛發濃密,哈著鮮紅的舌頭,和那捕快打扮的男子也是好生親近的樣子。  本朝衙門內多養狗,一是為了防範,二也是為了查案,這也是尋常所見的一幕。  段鴞雖是第一次見這人,卻也能猜到這大致就是此前所說的劉岑。  見這劄克善上一級的捕快劉岑長相甚是威武,一雙虎膽眼,胡須頗重,和劄克善相比不顯粗狂,卻也是個實打實的北方漢子身形。  他身長八尺有餘,身著一身灰藍色截衫,一角掖在腰帶裏,被突然跑來的劄克善就這麽叫住,卻也說話倒是客氣,脾性極好。  “哎喲,劄克善?怎了?今早你不是去取蘭春蓮殺人的物證去了嗎?另外,這位是……?”  這一開口,便首先問了句旁邊的人一句。  劉岑和段鴞對視了眼,段鴞和他不認識就也沒開口說話,倒是劄克善這個馬大哈見狀連忙介紹道。  “哦哦,我都給忘了說了,這就是那位新來的段仵作,段鴞。”  “初來乍到,見過劉岑捕快。”  見他真是劉岑,段鴞這般拱手說道。  “啊,原來是段仵作,倒是我們有失遠迎了,昨天趙福子他們已經同我說了,下次可讓劄克善一道請你喝酒……”  那劉岑見狀也這樣和他寒暄道。  “誒,誒!這喝酒的事可先不急,我現在還有些旁事要找馬縣令,您可否幫我進去叫下他!”  這話,劉岑問的似是有些訝異。  “什麽事這麽著急?”  “我們現在已找到了證據,蘭春蓮並非殺死瑞邛的凶手,那石頭菩薩廟殺人的凶手還另有其人!”  “……什麽?你這話可當真,劄克善?”  對方這捕快也是一愣住了。  “千真萬確,連物證我們都已經帶來了!瑞邛當晚所見根本就不是女人,因為蘭春蓮根本就不會和瑞邛行/房,證人和她見得是一人,那根本就是個假扮成菩薩的男人!”  劄克善口中這話,可把被這事弄得措手不及的劉岑弄得又是一驚。  這次這石頭菩薩案原本已經拿住了凶手蘭春蓮。  現又說要凶手不是五不女,還要為她翻案,事情可就有些蹊蹺了,而當即也顧不上說上些別的,就先壓下劄克善的話趕忙這麽來了句。  “你,你們倆且等等,我去稟告馬縣令,去去就來。”  “好好好,麻煩你了!”  有了劉岑這邊的幫忙通傳,這後麵的其他諸多事情就容易多了。  午時一刻,縣衙大牢。  陰暗的囚牢之中,這一次,段鴞連同劄克善,卻是又一次親眼見到了那蘭春蓮本人。  這梳著辮子的民女一身孝服,眼圈通紅眼中含著淚。  本以為這次是百口莫辯,徹底要蒙冤入刑了,沒想多日來的牢獄之災卻是就這樣眼看著要被洗刷了。  “多,多謝……青天大老爺替民女申冤,多謝青天大老爺替民女申冤,民女當真是無辜的……嗚嗚——”  這話,跪在堂下的蘭春蓮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眼淚。  往常除升堂都不怎麽在人前出現,隻瘦條條,沒多少精神的馬縣令身著一身灰色官服,抬手捋了捋胡須接了劄克善匆忙遞上來的物證一掃。  再一聽說那一晚殺人瑞邛的凶手極有可能是一個男子,這保守古板的縣官老爺也是瞠目結舌,麵露驚愕。  “——男男,男子?所以說那夜親手殺了瑞邛的並非女人?!”  “是的,大人,這物證均證明那晚證人所見並非蘭春蓮,而是一名喬裝的男人,正是那人在山中一刀劃開了瑞邛的脖子,將其拋屍荒野,而他就是真正的石頭菩薩。”  因本朝,還從未有聽聞這等男子喬裝女子,將另一男子夜半離奇殺死在廟中的懸案。  這事之奇,著實也令人匪夷所思起來。  關於那深夜石頭菩薩廟殺人的凶手究竟是什麽人,這殺人動機又到底是什麽,怕是官府這邊還得繼續在‘比’之內追查清楚了。  “大人,我看著這如今的情形怕是要徹查一番,若不是蘭春蓮那晚殺了瑞邛,那凶手定是還在鬆陽縣一帶出沒,恐怕不妥。”  作為衙門帶刀捕快,理該這時出言,劉岑在一旁謹慎建議道。  “那,那該……如何是好呢這,這凶手到底會是什麽人呢?”  “那不如讓我和劉捕快,將瑞邛身邊有關係的男子先排查一圈?”  劄克善也連忙這般同馬縣令道。  “好,好,你們倆去吧,還有那五不女既已證明是無辜的,就先將她從牢中放出去,但也需盡快把此案查清楚,此等凶犯……絕不能在我鬆陽縣久留,否則怕是連上頭和知府大人那頭都要降罪於我啊!”  這麽說著,麵露憂慮,生怕此案不破要惹得知府震怒的馬縣令拍拍桌子便也一錘定音了。  這之後幾日,這案子也有了新的進展。  段鴞那天所給出的那些屍檢物證,事後衙門眾人已經都一一傳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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