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似是發現了什麽,段元寶見段鴞不作聲,叫了一聲。  “沒事,先進城吧。”  段鴞也將這小子嘴裏的話壓了下去。  偏偏那幫竊竊私語的本地樵夫壓低嗓子說了兩句就也不說了,隻讓人覺得越發深思。  也是這個功夫,另有兩個人扭著一個披麻戴孝的白衣女子就這麽下山來。  那梳著一條發辮,未簪花,素色孝服下隻一身老綠布褂子的女子眼圈紅著。  她腳上踩的是一雙沾滿了泥點子的絹花白布鞋。  雙手發抖,似是因看到了什麽所以又驚又怕,嚇得埋頭話都說不出來。  她那玉色的指甲縫裏帶著些半幹的泥土。  見她出現,四周議論聲又起了,間或有些對著她的出身指指點點的話,搞得那被稱作五不女的女子一路被捂臉哭泣著當眾帶走,更抬不起頭來。  可這父子倆雖目睹了一切,卻一句話也沒說。  相反兩個人還比人群中的一般人還要冷淡漠然,一聲不吭就當做什麽也沒看見似的在後頭眼看那幫人走了才過了關。  等終於入城門,天光初亮。  一大一小這才從人堆裏走出來,又在這小縣城走了起來。  街邊雜貨為主,絲綢鍛莊,糕餅鋪子不絕,一旁有條城中河,遠處有搖櫓聲。  因鬆陽上頭還有個鬆江府,鬆江府臨海,所以街頭便多水產,曬幹的蝦籽鯗魚被小販兜售。  雖然他們身上未必有那麽銀兩買,但這也讓段元寶這麽個一天天沒見過外麵的毛孩子終於有點好奇心起了。  “爹,那是什麽?”  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來這麽遠的地方,一路上都很少吭聲,見著街上來往的人才開口的段元寶小聲問。  “那是陽春麵,怎麽,肚子餓了?”  望著頭頂已經停了的雨,又接過他手裏的那把傘,記得他早上剛吃了塊包袱裏的大餅的段鴞也這麽回答。  “沒有,就是問問,我從沒見過。”  段元寶說道。  “不急,等替嚴州府那老翁找到他說的那個棺材鋪送完東西,再找到衙門去送完物證報完道,就帶你去買紙買米,還可以買碗麵吃。”  段鴞回。  “嗯,好,爹。”  兩父子的對話到此為止。  段元寶一板一眼說話的樣子活像個小大人,段鴞這個給人當爹的也基本把他當做半個成人養著。  這是段家父子相處的常態。  不管閑事,不說閑話,算是很有父子默契了。  旁人見了覺得奇,但他們自己這麽多年一直都這樣倒是也一切習慣了。  此行,就如之前在馬車上和那車夫時說的那樣,他們倆帶著把傘和一些簡單的行囊從嚴州府衙門來。  這四五天的路,都是在這晃蕩的厲害的破馬車上過的。  之所以會來鬆陽縣,一是正好有正事在身。  需前往縣城衙門送去一件對旁人來說有用的物證,再由段鴞辦理記名報道。  二也是因為段鴞有個在嚴州府認識的朋友,一位已經不幹他們這行營生的老翁,聽說他要來鬆陽,便求他幫忙來此地給一個地方送一件東西。  等入了這城門,快半個時辰了。  他帶著兒子溜達了一圈也怎麽也找不到,再等他從街上拿了地圖問人,就連鬆陽本地人看到這張古怪的地圖也是疑惑了,半天還是一路邊看相的才一拍腦門來了這麽句道,  “唔,這方的圓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我也看不懂啊,您要不再四處尋尋。”  “……不過,如果是要找妓院旁邊的棺材鋪,我給您指個路,那地方以前確實有個棺材鋪,現在早已經關了,換了別的營生,樓下一年到頭關著個門,但其實門鎖一推就開。”  “你進去前不用喊門,屋裏肯定有人在,就是需得當心前後左右,免得被什麽古怪東西誤傷了,這樓上還住著個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的怪人,那怕就是您要找的地方了。”  聽到這兒,也覺得這大概就是嚴州府老翁要自己要找的地方,隻是沒想到時隔多年,人已經不在,但聽到後半句,段鴞還是不免多問了一句。  “怪人?那地方如今是幹什麽的?”  “嗬嗬,事關別人的營生,我也不能亂說,隻能說那也是個幹死人活的地方,其餘的我就不便多說了,您自己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這話說的令人半懂不懂。  段鴞之後也沒再多問,就這麽靠著這鬆陽縣路人的一席話沿著街角七繞八繞地繼續找了一通。  等靠著手裏的破地圖和問路來到一個依稀還能看出點棺材鋪樣子的門口。  大白天,這一片幹幹淨淨的門前連個活人都沒有。  屋頂上懸著兩個蒙著灰塵的燈籠,門口上著門鎖,卻如那看相的所說一推門就能打開,而那門口赫然掛著一個搖搖欲墜的黑字招牌,上書幾個大字。  ——大偵探富察爾濟探案事務齋。第一回 (中)  這招牌上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要說段鴞多年來識文斷字,不可能說認識,隻是這些字單論拆開來他都認識,拚在一塊,他就略有些不懂這想表達些什麽了。  他背著手站在這玩意兒底下望了下,不禁想起在街邊問路時。  那本地人口中關於他過來之前的提醒,一時覺得這地方真是有點古怪。  因本朝自入關以來,會單獨姓這個的滿人除了京城正統。  另還有些民間的尋常百姓,倒也不算稀奇,隻是說來奇怪,宗族從不提自己的姓,這人倒是反常,在外也是直接用全名。  所以多年來,來往於各府各縣的男人沉吟了下,當下也隻把行李給了段元寶,示意小家夥守在門口呆著,這才張口指了下這屋子道,  “你等在這兒,爹要進去看看,不把東西送到錢怕是拿不到。”  “嗯,小心。”  “你讓我小心?”  段鴞笑了。  “我是讓屋子裏的人小心。”  段元寶小聲回答。  這話有點對他這個做爹的話裏有話的意思。  段鴞聽聞也沒和他計較,扯扯嘴角隻當做這孩子又和自己鬧別扭了。  不過為了這點給人跑腿的錢,這作風奇怪的父子倆這膽識和默契倒是又都出奇地驚人。  就是眼前是虎穴,也一副要進去探一探的意思。  見段元寶不會亂跑,段鴞一伸手推開那門就邁進去了。  灰塵在光中落下,門吱呀一開。  段鴞一步步進入那已經拆了的棺材鋪,又繞過堂前一麵木頭隔斷往裏走些,他發現這是一個裏頭別有洞天,上方有小閣樓的獨棟建築。  隻是這黑漆漆的地方,說一句比人家衙門還詭異陰森,可真是客氣了,知道的以為這是正常民宅,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人家兵器庫或是衙門大牢。  “叨擾了,可有人在。”  因為還頂著張醜陋的疤痕臉,念及自己大白天擅闖,搞不好會驚嚇到人的段鴞便仰頭詢問了一句。  可他主動問了一句,一整個堂前樓下卻無人應答自己。  對此,段鴞隻得繞過下麵,往外室更走了幾步,卻見裏室一排架子上並無其他陳設,隻擺滿了刀子,斧頭,錘子之類的兵器——看上去有點個兵器行。  左側有一副骷髏骨架,幾張人/皮/麵/具,和一張對應的中醫藥學針灸圖。  再右邊點是一排掛滿了藥理學的紅色小紙片——看上去又有點像醫館。  桌子有個半涼了的草藥藥罐,蓋子開著,裏頭依稀有佛手,當歸,首烏,生地,甘草,防風等等,均是些治惡性皮膚病的。  旁邊一麵屏風上,有數張標注著各地州府衙門大案通緝令的罪犯五官肖像圖。  這些凶犯肖像,用筆勾描繪製的倒是都挺栩栩如生,眉眼,人中,嘴唇等各個還均用紅色墨筆勾畫標注著有什麽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注解。  在這描畫了一堆凶犯肖像的硯台底下還壓著一打紙。  第一張上麵就上書這樣幾行單獨列著各種條目,字跡淩亂荒唐的墨痕大字。  【《甲乙丙丁‘四問’秘卷》】  【一.宣化府有一劉生,某日夜返故鄉。】  【是夜,他途徑一店上書,‘米肉’二字,再見門口燈火全熄,地上似是有異,他悄然從門洞中窺探,頓時大驚,請問,此時劉生看見了什麽?】  【甲.一片漆黑】  【乙.強盜行竊】  【丙.男女通奸】  【丁.殺人現場】  這張不知道什麽怪人才寫出來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考卷給人的感覺真的太蹊蹺了。  段鴞第一反應是有點思索地眯了下眼睛。  也是在這時,一個人走進來,卻完全沒去碰這些神叨東西的段鴞這才注意到到了這房子的樓上傳來的一段對話。  “喂!醒醒,天早都亮了,日頭都已經曬進來了!這裏不是酒館也不是春樓,你能不能別這般,也稍微起來做點正事?”  這對話,聽著像有兩個人。  一個焦頭爛額,穿著雙靴子在樓上走動,腰帶上似乎還有腰帶上刀鞘刮擦地麵的聲音。  另一個一聲不吭,時而應答一句,倒像是昨夜在什麽地方鬼混了一宿般沒一點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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