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燕楚這一戰,蕭祈看似替戎羌嫁衣,一路隻顧進攻不顧奪地,可事實上,戎羌與燕楚遠隔崇山,戎羌奪得是大片的飛地,他們不可能拋家舍業的搬遷於此,更不可能派遣駐兵來日夜鎮守。到頭來縱觀眼下,掌握瘴林機密的是謝濯,與燕楚直接接壤的是辰梁,蕭祈手握越州和瘴林兩處要道,直接調轉了天下局勢。待狄驄反應過來已經晚了,他薅著正在給衛淩搜刮小玩意的狄驤連夜趕去燕楚都城,一貫沉穩溫厚的俊臉陰沉如鐵。可他終究慢了一步,他氣勢洶洶殺進寢殿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蕭祈早就一手拎包一手抱著謝濯,赤膀竄上房梁從宮城小路溜達走了,並且故意將空蕩蕩的石室四敞大開,特意展示了一下連片琉璃葉子都沒有的地方是多麽幹淨。蕭祈沒有吞並燕楚的野心,他沒有這個國力,更沒長治國理政的腦子,區區一個辰梁就夠他頭疼的了,再加上一個燕楚,他怕是得英年早禿。所以從一開始,他的目的隻有一個。這一戰隻是為了戰,蕭祈拚殺至今,幾乎殺盡了燕楚國中能戰且敢戰的男丁,辰梁大軍過境之後,徹底碾碎了燕楚人高傲的骨頭。蕭祈將燕楚人從一場春秋大夢裏打醒了,將他們從養尊處優的高位上狠狠的拉扯了下來,這一戰後,蕭祈讓燕楚知道了一個道理。——他們不再是隻手遮天的強國了,他們已經失去了獨自抗衡兩國的地位。從今以後,燕楚隻能夾著尾巴做人,貢金、糧食、鐵器、馬匹、戰奴、使臣、質子,這些年來辰梁和戎羌卑躬屈膝做得一切,燕楚都要加倍彌補。這不是一個最風光的戰果,但是卻比直接奪了燕楚的地還要命。狄驄和狄驤是能悟到其中深意的,這就像草原上狩獵的狼群一樣,狼不會的將羊群一次性追殺殆盡,而是會留下最肥美的羊羔,眼看著它們慢慢長大,再一點點蠶食享用。未來的數十年裏,燕楚不可能起勢的,他們要在最窘迫的情況下將為數不多的資源雙手捧上,苟延殘喘的維持著徒有虛表的空殼,辰梁和戎羌則會像群狼獵羊一般將這個國家一點點榨取幹淨,直到它分崩裂析,不複存在。常年被算計的自家傻孩子終於漂漂亮亮的反擊了一次,以蕭祈的直腸子程度,他能思考到這個地步,謝濯簡直是倍感驚奇。謝濯教了他那麽多年,如今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吾家有兒初長成,當然,當他跟蕭祈嘟囔起這句話的時候,蕭祈立馬打著感謝恩師栽培的旗號將他欺負了一頓。至於餘下的事情就更容易,蕭祈一不做二不休,做起壞事頗為得心應手。他親筆寫下詔書,情深義重的感念衛淩拚殺英勇,戰功赫赫,還特意點明衛淩不計前嫌的效仿先祖鼎力輔佐,讓他倍感羞愧,於是他決定給衛家沉冤昭雪光複門楣,並與衛淩結為異姓兄弟。宣告聖旨那一日,衛淩不跪不拜不謝恩,直接拎著刀就要上來砍人,蕭祈氣定神閑的往謝濯身後一藏,就差把“不要臉”這三個大字寫在臉上。辰梁與戎羌剛剛並肩作戰,若想互為友國繼續修好,總得走結親聯姻這條路,可如今兩國之中皆無待嫁待娶的公主世子,衛淩在這個時候被抬成異姓王爺,但凡明眼人都知道個中隱喻。有關衛淩身上這段孽緣的由來,蕭祈是提前問過謝濯的。當年蕭祈與狄驤在燕楚為質,謝濯托衛淩以商人名義與燕楚官吏往來,明裏暗裏給蕭祈一點接濟,那會狄驄受困國中有心無力,隻能私下請求衛淩順手照看狄驤。狄驄沉穩內斂,是少見的老實人,幾番碰麵之後,衛淩動了心思,稍加手段一騎一睡,輕輕鬆鬆的把狄驄這個老處男坑了個死心塌地。他們本可以就此蜜裏調油形影相伴,可誰都沒想到,到了事態生變的那一日,狄驄居然先將身邊人推了個幹淨。衛淩理解狄驄此去艱難,欲行翻覆權謀之事,必得背離良知,狄驄舍下他是為保他,保他不受戎羌內政紛擾,平安無恙,可他不稀罕。衛淩從不覺得自己弱人一等,他隻是生理體魄與正常男人不同罷了,可不同並非弱勢,他是將門之後,於破敗門廳隱忍多年自力更生,論心性膽識狄驄恐怕都不如他,所以狄驄無論如何都不該擅自替他決定一切。狄驄武斷,衛淩心高,一別過後雖是心裏想著卻未再聯係,狄驤並不知曉其中恩怨,他初入長佑,對衛淩一見傾心,衛淩也是一時昏頭不計後果,隻想著能以此讓狄驄悔斷腸子,卻不想狄驤居然是存著跟他廝守到老的真心。王妃也好,王後也罷,蕭祈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這個便宜兄弟花落誰家,他甚至還有點跟謝濯搬著小板凳嗑瓜子看戲的意思,畢竟戎羌民風淳樸,狄家這倆兄弟為戎羌一國殫精竭慮,早已籠絡了民心,如今有他們的終身大事做籌碼,兩國盟好的條約至少會維持數十年。平心而論,戰亂多年之後,沒有哪個國家還願意繼續戰下去,辰梁與戎羌先各退一步,拋下國都落荒逃難的燕楚國君立刻二話不說的簽下了條約,保住了自己搖搖欲墜的王位。春日回暖,惡戰終歇,回程的車馬走得平穩。褚釗先斬後奏卸下了主將之位,快馬加鞭先一步返回長佑,蕭祈念他功高勞苦,便沒記他這擅離職守的過錯,反倒在馬車裏跟謝濯琢磨到底應該給阿澤許一個什麽身份。秉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蕭祈最終將阿澤歸到了謝家。反正謝濯當年入長佑城就是孤身一人,沒人知道他身世宗族,阿澤生得靈秀,假若好生打扮一下,當真像是跟謝濯有些淵源的小公子。蕭祈一貫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他飛鴿傳書,要荀遠道帶著阿澤認祖歸宗,又命人即刻將謝府翻修,讓阿澤正大光明的住進去,雖說日後阿澤是要住在褚釗的將軍府,但出嫁總得有個娘家。天下安定,兒女情長之事便能肆意妄為,蕭祈這月老當得特別起勁,謝濯也開開心心的陪著鬧騰,他們還特意傳書淨塵,請大和尚為褚釗和阿澤定下良辰吉日,但唯獨忘了跟路上的褚釗知會一聲。婚訊傳遍長佑城,準新郎官渾然不知,褚釗一路疾馳趕回長佑城,隻想著早些看見阿澤,結果他在城裏宮裏找了三圈也沒瞧見阿澤的人影,險些急出毛病就地造反,最終還是荀遠道好心提醒,叫他去翻修過的謝府瞧一瞧,這才沒讓蕭祈失去一個軍中棟梁。禦駕行進得慢,謝濯再回長佑城已是初夏時分。他這一路都在馬車裏歇著,蕭祈親自駕車,最是安穩,即便日頭高掛,他也迷迷糊糊的睡了大半日。待到宮城前,蕭祈已不在車轅上,遵禮製,君主得勝回朝,要受群臣三叩九拜,這是不遜於登基之時的大禮,更重要的是,相比當年情形,如今的朝臣會拜得更加心服口服。謝濯從睡夢中轉醒,打著嗬欠掀開薄毯自行起身,他屈指將車簾勾開小小一道縫隙,想要看看他的蕭祈是如何威風凜凜的,可就在他傾身過去打算偷看的那一刻,車簾忽然被蕭祈大大方方的掀開了。“醒了?”入目是刺眼的陽光,謝濯被晃得失神,他下意識眯起了眼睛偏頭去躲,但蕭祈攥住了他的手腕。袖口落到手背上,上好的錦緞順滑柔軟,繡金的並蒂蓮花奢侈典雅,處處透著天子貴氣,但那並不是蕭祈應穿的朝服。“愣什麽呢,快些,不然就耽誤時辰了。”蕭祈一身婚服,明紅如火,他見謝濯發怔,便索性彎下腰來將謝濯從馬車裏穩穩當當的抱了出來。山呼萬歲,群臣叩拜。蕭祈其實不在乎這種虛禮,但這是謝濯該得,他抱著謝濯從他的臣子之間走過,他不管這些人是不是真心恭賀,他隻要這些人安生的跪著,恭恭敬敬的朝他的謝濯跪著。他知道這番驚駭世俗的舉動注定會讓天下乃至後世議論紛紛,可他不在乎。他守住國門,護住臣民,又為辰梁贏來了數十年沒有戰事的安穩光陰,他做了多少明君賢王都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理應得到這個場麵。或許在這場婚事過後,他還要多整治幾年流言蜚語,多收拾幾個滿口禮義廉恥的老頭,但這都不重要了。他掌控了天下,攢夠了胡來的資本,他已經長大成人了,他已經能將謝濯完完全全的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