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死了。北鬥沉默了很久,問道:“你為何要幫我呢?”“我覺得無聊,剛好碰見有趣的事情,還沒看過癮。”幽瞑輕笑道,“你選好了嗎?”北鬥僵硬地走向宋靈,這姑娘被他拍拍肩膀後終於驚醒,嚇了一大跳,可惜隻能胡亂揮舞胳膊,說不出話來。北鬥被她打了好幾下,不覺得疼,隻是問幽瞑:“你能治好她嗎?”幽瞑道:“不到時候。”北鬥默然片刻,識趣地沒有糾纏他,而是試圖深吸一口氣,仿佛自己還活著一般:“我送她去灃州。”“不後悔?”“我沒爹沒娘,六親不靠,知道他們四個還活著就好,剩下的……”北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就剩下這趟鏢,我想走到最後。”幽瞑的笑容如淬了毒酒一般。北鬥步履蹣跚地去打了河水,不顧宋靈的拍打,給她擦幹淨臉上血汙,再把她手上繃帶拆開重新包紮上藥,像一尊木偶般守在她身邊,直到她終於昏睡過去才抖開一件毛裘,把她裹住後背了起來。行屍走肉不知苦痛與疲憊,幽瞑慢悠悠騎著白鹿跟在後麵,他就背著宋靈一路往前,哪怕陽光照在身上也沒有暖意,他知道自己的死亡已不可逆轉,也知道自己腳下的路不能再回頭。宋靈不知道是發夠了瘋還是怎樣,醒來後安靜得過分,喂飯就吃,沾衣就穿,比北鬥還像木偶,隻是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複雜。終於,他們來到了灃州,北鬥披上兜帽鬥篷四處打聽,才知道這裏隻有一個宋家,是城裏大戶。他背著宋靈去敲門,出示那奴仆死前交托的信物,宋家護院不敢怠慢,趕緊引他進去,請了當家人出來,原來是個病懨懨的中年男人。“我那苦命的兄嫂,可憐的侄女兒啊……”男人擁著宋靈泣不成聲,眼眶裏滿是血絲,本來就幹瘦的身體在咳嗽後更加抖似篩糠,看得北鬥都有些擔心,這人說不定沒能養好宋靈,自己就先下去了。好在男人很快收拾了自己的情緒,強壓悲痛地向他鞠躬致謝,打聽了來龍去脈後,當場取出大量金銀要作為酬謝,然而北鬥隻是看著宋靈。這姑娘的手傷得厲害,現在也隻有一根手指頭能動,正用力勾著他的衣袖,死死盯著他,奈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北鬥看得心悸又心軟,奈何自己已是這般行屍走肉,哪裏還能做什麽,便隻好抽回衣袖,對男人行禮道:“走鏢信義為先,這一回我們如約而至,隻希望您能夠好生待她。”男人肅然道:“不敢失約!”北鬥沒有久留,一個月的時間已過大半,他怕自己會露出端倪,便狠心告辭。幽瞑在小巷等他,手裏是一壺新打的酒,北鬥看著他悠哉哉的模樣莫名就有些不忿,抬手奪了酒壺,語重心長地道:“小神仙,我不知道你到底多少歲數,可看起來身量還小,這東西還是少喝,免得以後長不高。”幽瞑:“……”千機閣主在重玄宮橫走多年,從未有誰如此膽大包天,尤其北鬥這句話不知戳了他哪個痛腳,臉色刷地沉了下去,冷笑道:“事情辦完了?接下來還有什麽打算?”“我……我不知道。”北鬥垂下眼,“我想求仙問道,可是我已經死了;我沒有親人,沒什麽牽掛離別,我……”剛剛還理直氣壯的人頃刻變成棄貓樣,幽瞑的火氣都降了些,他眼珠一轉,道:“不如,你晚上陪我走一趟,我帶你看好東西。”北鬥茫然地看著他,點頭應了。然而,北鬥沒想到幽瞑竟是帶他回了宋家大宅,彼時夜深人靜,護衛們把整個宅子守得水泄不通,廊下和院子裏還擺了香案與白紙紅字的燈籠,看得北鬥有些驚疑不定。幽瞑帶著他直接翻入宅院,如進無人之境般,來往護衛和奴婢沒有一個發現問題。他們徑自進了正院,將主屋瓦片揭開一塊,能清楚地看到下麵的情景——宋靈身上隻穿了一件畫滿血符的白色衣服,整個人被綁在床上,那個自稱她叔父的中年男人一改白日神情,正大口大口地喝藥,北鬥看到那藥罐裏的殘渣都是暗紅色,散發著一股子腥臭味道。男人喝完了藥,臉上就竄起不正常的潮紅,邊走邊脫衣服,朝宋靈一步步逼近。“他——”北鬥驚怒交加,下意識就要跳下去,卻被幽瞑一把按住。“急什麽?剛開始呢。”幽瞑勾起嘴角,示意他繼續看。男人已經走到床邊,俯身抵著宋靈的額頭,少女驚恐無比地扭動身軀,卻根本掙不開桎梏。很快,男人的身體發生變化,原本幹瘦的體魄變得魁梧,肌肉上血管筋脈高高鼓起,看起來十分可怖。北鬥瞪大了眼睛,就聽見幽瞑的聲音在耳中響起:“他是絕脈之命,注定命數不長且沒有子嗣,為了強健體魄和延續香火,他給自己種了血蠱。這種蠱蟲是貪食鬼所化,能夠幫他吸收能量改善身體,但是對血食要求極高,要吃七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少女才能養活……這個小丫頭,就是第七個。”北鬥瞳孔緊縮:“你說什麽?!”幽瞑掏出那張通穢臉皮丟給他:“這是襲擊你們那怪物本來的樣子,仔細看看吧。”這張年輕男子的臉,縱使傷痕累累,還能依稀看出與宋靈相似的眉眼輪廓。北鬥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好像活了過來,因為已經變成行屍走肉的身體竟然會覺得冷。“他們兄妹倆是一對遊方賣唱人,結果被這家夥派出去的探子看中了。”幽瞑環著胳膊,“探子殺了哥哥,擄走妹妹,卻沒想到做哥哥的太不甘心,竟然化身厲鬼一路追殺。於是,探子身受重傷,可他為了保自己一家老小的命,必須要把這貨物送回宋家,便幹脆拔了妹妹的舌頭,毀了她的手指,然後鋌而走險去了白家村……”“……”“妹妹不能說話,不能書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交給一群傻鏢師,一天天靠近魔鬼所在,而哥哥變成了怪物,在後麵緊追不舍。”“……別說了。”“哥哥在白家村找不到妹妹,就發瘋屠戮了村子,順著宗族血氣一路追了過來,好不容易他們兄妹見麵了,可是傻鏢師們什麽都不知道,阻擋他把妹妹救走,甚至不惜與他同歸於盡……砰地一聲,他就這樣在妹妹麵前變成碎肉,徹底死了。”“……我讓你閉嘴!”北鬥目齜俱裂,他死死卡住幽瞑的脖子,卻半晌發不出力氣,明明不知寒冷,卻在這一刻渾身發抖。幽瞑笑著說出最後一句話:“然後,我救了最聰明也最傻的那個鏢師,讓他再做一次選擇,而他仍把妹妹送到了魔鬼身邊。”粘稠的血水從北鬥眼眶裏流了出來,幽瞑拍開他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冷笑道:“天真的人啊,現在知道一個道理了嗎?善良,其實跟愚蠢沒有兩樣。”北鬥的身軀好像在夜風中成了雕塑。屋裏,中年男人渾然不知房頂上有了不速之客,他伸手掐住宋靈的脖子,緩緩咬向她的頸側,那是少女身上最嫩的地方之一。下一刻,血漿噴濺在宋靈臉上,她愣愣地瞪大眼,看到中年男人的頭顱飛起,屍身被人一腳踹開。北鬥一言不發地斬斷繩索,然後脫下外衣蓋在她身上,低聲道:“對不起,我帶你走。”話音未落,宋靈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揮手給了他一個耳光,聲嘶力竭:“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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