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羅優曇花雖能滿足願望,可它終究是攝魂奪魄的魔花,外人入穀不覺,離了庇護範圍卻會暴露魔氣。姬氏雖然分族,可他們在斛州仍有一定影響力,彼時族地裏來了不少玄門修士,當這一行人走近時,他們立刻感應到了衝天魔氣,以為邪魔來襲,急忙布陣將其拿下。姬氏的人自然認得姬幽,如此一來就牽扯出更大的麻煩,思及近兩年來與浮夢穀分支聯係莫名疏遠,姬氏央求玄門出手祛邪,可修士們怎麽都看不出門道,隻好向成立不久但有大能坐鎮的重玄宮求助,苦守三日,竟是地法師淨思親自前來。常念與優曇尊的賭局,淨思本不知情,可她認出了魔羅優曇花,又得知這些人來自浮夢穀,此地早在多年前就被她發覺與魔族有關,常念卻將浮夢穀之事接管過去,如今出了問題,她自是要與常念說道。“優曇尊正在浮夢穀。”麵對淨思的質問,常念隻是道,“她將那裏劃為第二魔域,穀中生靈皆受幻法操控,不知虛實,不記生死,甫一入內即受壓製,你得先走一趟歸墟,設法斬除地界與魔羅優曇花的感應,斷其後路,以阻援兵。”淨思冷冷道:“你要利用我做什麽?”“利用與否,端看你如何決定。”常念的語氣依舊不急不緩,“道魔之戰在即,你很清楚優曇尊對人界眾生的影響力,而這是個絕無僅有的機會。”淨思在歸墟布下符陣那天,常念離開了北極之巔,來到南荒朱雀城。曾經巍峨壯麗的城池早已被烈火燃燒不存,空氣裏沒有水分,地陷數丈,土石都被燒成熔漿,衝天而起的風裹挾熱浪,而他站在雲端,一眼看到了那個盤坐在火海中的人。事實上,讓沈問心來找朱雀法印並非常念本意,在他的計劃裏,最適合對方的隻有玄武法印,水行之力不僅澤被眾生,還能與沈問心體內天生寒氣融合進境,化為封凍萬象的寒冰,足以凍結那些不該有的人性與感情。可當那個年輕人來到北極之巔,常念以為早就煙消雲散的屬於沈檀那點殘念竟然死灰複燃了,該說的話、應設的棋子一點沒派上用場,即便隻剩下微不足道的自我意識,沈檀仍然希望沈問心能有自主選擇人生,而沈問心不負所望,以天靈極寒之身成了朱雀新主。常念知道自己的做法順天理而滅人倫,可他觀測未來,早已慣於取舍,讓沈問心成為道衍神君,抹殺一個凡人換來拯救蒼生的神明,在他看來無需猶豫,而沈檀的這點掙紮還不足以讓棋局崩盤。常念喚醒了沈問心,強行中斷朱雀法印的傳承,他看到年輕人熾烈如火的紅眸,那是沈問心一直向往的灼熱生命,血液在經脈間沸騰,胸腔下的心髒跳動有力,象征著他活在人間。沈問心沒有料到,自己醒來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浮夢穀被魔族占據。他為了不辜負母親而堅持對人性的追求,為了浮夢穀裏那些接納他的人想要守護,更何況十多年於傳承而言隻是轉眼一瞬,在沈問心記憶裏,他與辛芷分別恍若昨日。因此,他立刻決定趕回浮夢穀,常念沒有阻攔,隻是讓他先去斛州與姬幽等人同行,並為他們開了天眼。他們回到浮夢穀的時候,晨曦初露,天光正好,使一切汙穢都在朗朗乾坤下無所遁形。半透明的血紅結界仿佛一個罩子扣住了浮夢穀,巨大的曇花樹垂枝落葉,如同無數隻手臂將這裏牢牢把控,源源不斷的魔氣從侍奉“神明”的地穴中流出,將泥土都浸染成黑色,山風吹過時,無數猙獰麵孔若隱若現,生活在裏麵的人無不形銷骨立,可他們還在言笑無忌,一個皮包骨頭的男人摟抱著看不見的“人”從街邊走過,忽然就倒下不起,直到眼神渙散,他臉上還帶著無比幸福的笑容。他們都說,這是神眷。沈問心從沒怕過什麽,卻在這一刻渾身發抖。姬幽用重玄宮的符咒喚醒了姬氏族人,趁機奪取浮夢穀大權,打破了封山禁製,而沈問心無暇管她,他一邊全力搜查魔氣來源,斬除混跡穀中的魔物,一邊尋找辛芷和沈箬。最終,他在魔羅優曇花樹下看到了自己的母親。他也看清了辛芷的模樣,在滿山都被魔羅優曇花攝取魂氣的人中,辛芷顯得格格不入,她依舊年輕美麗,體態風流不減當初,看到沈問心時先是一怔,隨即露出驚喜萬分的笑容,與此同時,她背後那株曇花樹勃然怒放,千百朵曇花在這一笑間開萼吐蕊。他的母親,就是這一切的根源。“問心,你終於回來了。”辛芷向他伸出手,“快過來,讓娘看一看。”沈問心緩緩上前,他用盡力氣擁抱了她,從小就沒有哭過的人在此刻淚如雨下,溫熱的眼淚燙進辛芷頸間,她幾乎以為這是錯覺,緊接著背後傳來了一聲巨響——魔羅優曇花不會被外人觸碰,可沈問心繼承了她一半血脈,這一掌便沒有落空。生長茂密的花樹被這一掌打落許多枝椏,後麵的牆更被震碎,烈火在斷壁處燃燒起來,火舌舔舐到嬌嫩花朵,魔羅優曇花仗著幻術不受傷損,與之相連的眾人魂魄卻如遭火焚,這樣的痛苦終於將人們從美夢中喚醒,他們看清了周遭一切,沉醉不已的神情瞬間變為驚恐,整座山穀立刻陷入無形火海之中,慘叫連連,幾如煉獄。以重玄宮為首的玄門修士早已得令,將浮夢穀圍了個水泄不通,天法師親自布設結界隔絕內外,而他踏著星輝走下塵寰,來到了辛芷麵前。可怖的血洞從背後貫穿了沈問心胸膛,他在出掌刹那刻意避開了辛芷,可魔羅優曇花靈性非凡,哪肯白受這一掌,藤蔓如長槍爆射而來,快如奔雷勢不可擋,連破三重離火屏障。沈問心本可以躲避,但母親還當他是需要保護的孩子,盡管頭疼欲裂意識渾噩,依舊在此刻毫不猶豫地擋在了他麵前。於是,沈問心隻來得及背過身去,把她護在懷裏。鮮血濺在臉上,辛芷跪坐在地,怔怔地看著沈問心。朱雀本為不死鳥,身為朱雀之主若非魂魄燃盡,即便垂死也能涅槃重生,可沈問心在緊要關頭被打斷,所得傳承並不完整,何況他為了不傷害辛芷,撤去了附在身上的最後一重離火。“為、為什麽……”魔羅優曇花那般貪婪的魔物一擊得逞,不僅貫穿要害,更將心髒攪碎吞噬,適才被打斷的枝幹迅速生長,而辛芷用力捂著沈問心胸口那個破洞,血如泉湧,染紅了她的雙手。潔白無塵的衣擺飄蕩在麵前,她抬頭,看到了清冷無華的道者,以及那張魂牽夢縈的臉。“檀、檀郎……”辛芷腦子裏嗡嗡作響,她根本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手卻下意識地攥緊了那截衣角,“救他!你快救他!他是問心!”常念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我救不了他,隻有你才可以。”這話並非他說謊,活死人肉白骨從不是天法師的職能,而要從魔羅優曇花下搶走獵物性命,唯有優曇尊才能做到。不少人圍了過來,姬幽趁機煽動了浮夢穀裏大半人,迅速跪在常念身後求他誅魔衛道,而辛見帶著辛氏族人站在不遠處,愣怔地看著這一切。香火是維係辛氏與優曇尊的契約載體,當辛見他們從幻夢中醒來,這條橋梁就從中斷裂,而當這些人知道所謂“神明”從頭到尾都是魔族陰謀,最後那塊浮木也就沉水,辛氏將從庇佑一方的大德變成勾結魔族的罪者,從此千萬人唾罵,為玄門所不齒。姬幽無比慶幸自己的吉人天相,她在斛州就向重玄宮投誠,隻要等優曇尊一死,她就能進入重玄宮,姬氏將得一份大造化成就偉業光宗耀祖。越來越大的人跪在她背後,而辛芷隻剩下了沈問心。“賭局結束了,優曇。”常念輕輕一指點在辛芷眉心,解開了記憶封印。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刹那間支離破碎。“沈檀”的麵容在辛氏眼中褪去了溫度,常念靜靜地俯視著她,帶著勝利者居高臨下的漠然。魔羅優曇花尚在,根係卻已斬斷,淨思布下的陣法封禁北方魔域,浮夢穀更是被重重包圍,而她雖有不死之心,卻被囚困在凡人軀體中,即便長生不老,逃不過永世囚禁。無論辛芷還是優曇尊,她都那樣高傲好強,曾經縱橫於三界,怎甘願被囚方寸?“我竟然著了你的道……”優曇尊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張麵孔,最終定格在常念臉上,“高潔如天法師,原來也會用這樣的手段。”她不傻,在覺醒後很快明白了此事始末,包括明光背叛的原因,也正由此,優曇尊很清楚歸墟不會前來救援,非天尊隻需要等她死在這裏,就能鏟除一根肉中刺,在明光幫助下接管北方魔域,還少了魔羅優曇花對伊蘭的壓製,何樂而不為?常念隻是道:“我贏了。”“贏?”優曇尊笑了起來,她將沈問心放下,起身與常念對視,嘲諷道:“你以為我恢複記憶,知道你做的這些手段,還會對你有所留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