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化自在心魔,生於妄念,成於三毒,鯨吞七情六欲,無一物不可執著,也無一物不可舍棄。他本該是這樣清醒又瘋狂。琴遺音站在暮殘聲麵前,笑容妖冶如末夜曇花:“還好,你來了。”他們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再開口,洞穴裏的空氣已經稀薄近無,此時連呼吸聲也不可聞。直到暮殘聲突然抬手,指尖彈射出尖銳的利爪,然後探入了他袒露的胸腔中。琴遺音以為他是被激怒,想要拆掉自己幾根骨頭泄憤,便也沒打算躲,卻不料左側第三根肋骨上突然傳來輕微的刺痛和麻癢,仿佛有螞蟻在齧噬。他怔了怔,屏息感受著那根指爪在自己的肋骨上一筆一劃地刻下一個名字——暮殘聲。這個名字就像一方烙印,從此紮根在他的魂骨裏。“……既然我來了,那你就是我的了。”暮殘聲沒有立刻抽回手,他將全身妖力壓縮成一線,以這根肋骨為橋梁,傳到琴遺音體內。心魔的身體就像一個無底洞,哪怕他已經有九尾境界,輸送進去的妖力也如泥牛入海,暮殘聲的臉色很快白了,可他一邊壓製著白虎法印,一邊加快了妖力運轉。琴遺音死死抓住了他的手:“你什麽意思?”“卿音,聽好了,我隻說一次……”暮殘聲微踮起腳,吻住了他的眼睛,“我來找你,不是害怕你的報複,也不是想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麽,隻是為了跟你在一起,即便你沒有心,我會用一生教你去愛,不會因為任何人或理由放棄你。”“……”“我出身玄門,遵循正道,但凡力所能及,甘為道義赴湯蹈火,或有一天我會因此而死,無怨無悔無須祭……然而,我願因千萬人舍身赴死,卻隻會為你拚命活下去。”“……”“道是我的心,你是我的命,我不做選擇,絕不舍棄。”最後一絲妖力傳送過去,暮殘聲抽回手,看似可怖的傷口立刻愈合,他覺得全身發虛,膝蓋一軟就要跪下,好在琴遺音回過了神,一把將他抄在了懷裏。心魔的懷抱向來沒什麽溫度,暮殘聲卻好似找到了最可靠的慰藉,他癱在琴遺音身上,意外地沒聽到對方的回應,難免有些不忿和難為情。正當暮殘聲猶豫著要不要撓他個滿臉開花時,琴遺音終於開口了:“把那句話收回去。”暮殘聲一怔:“什麽?”“你這輩子好聽的話本來就少,怎麽能隻說一次?”琴遺音嘴角緩緩上揚,“再說一次,我要把每個字都收錄起來,每天晚上聽三遍。”“……滾!”第一百五十九章 照心夢境是一麵照心鏡,似夢非夢,是假還真。暮殘聲雖然主修武道,卻也不是對咒術幻法一竅不通,他五感通靈,直覺奇準,又有一身千錘百煉的戰鬥本能,大多時候不必深究便可一力降十會,唯一的例外是麵對琴遺音,心魔的幻法堪稱當世無雙,無人能數清婆娑天裏究竟有多少朵人麵花,自然也無人知道被玄冥木鯨吞的意識究竟有多少。此時,琴遺音牽著他的手來到婆娑天,匯集世間眾生百態的人麵花便從枝頭壓下,直勾勾地望了過來,每一雙眼睛都像一麵鏡子,映出的輪廓卻各不相同。“看一眼就行了,別多在意。”琴遺音在他耳邊叮囑,“萬人眼中萬般相,如果你對它們著了迷,它們會攝取你的魂魄。”暮殘聲聞言,幹脆把目光移回琴遺音身上,卻見對方東張西望,似在尋找什麽:“你在作甚?”“找通道。”琴遺音道,“姬輕瀾是玩香火的高手,當你點燃離恨天,他那邊怕是就有了感應,必須得盡快離開歸墟。”得了暮殘聲全力相助,琴遺音雖未複原如初,倒也有了重啟婆娑天的力氣,眼下他將自身元神與玄冥木相連,係於根須彼端的無數夢境便向他大開門庭,而他需得從這浩如煙海的夢境裏擇取一個作為通道。暮殘聲抓緊時間沉下內息,白虎之力在經脈間悄然運行,暫時補充了妖力虧損,幹涸的經脈霎時如被溪流淌過,隨之而來的便是戾氣橫生,白虎法印的殺性就像附骨之疽不可拔除,若非禦飛虹以麒麟之力加以中和,他是萬萬不敢這般做的。就在這時,暮殘聲敏銳地察覺到空間溫度略有上升,似有熱風從遠方吹來,當即睜開雙目環顧四周,看到原本平如鏡麵的婆娑心海上此刻波光粼粼,映得周遭一片火紅,乍看是瑰麗的映霞浪潮,細看才發現那是一片火焰正在海麵上灼灼燃燒,隨著水浪翻卷推動,已經離岸越來越近。與此同時,淡淡的香味逸散開來,融入婆娑天經年不散的霧裏,連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姬輕瀾追來了!暮殘聲心下一凜,他知道姬輕瀾沒有擅闖婆娑天的本事,縱觀整個歸墟,能做到這一步的唯有非天尊。他當即回頭看了眼琴遺音,心魔顯然已有所覺,加快了尋找通道的速度,眸中無數人影浮現又破碎。暮殘聲不敢打擾他,腳下一錯便擋住了琴遺音,白虎之力聚於雙手,凝神提防,眼看紅潮登岸,火焰霎時如同炸裂般瘋狂蔓延,最外圍的一圈玄冥木迅速挪移,人麵們見風即長,築成了一麵高牆,暮殘聲隻覺得眼前一暗,他再看不到一絲火光,卻能聽到火焰灼燒人麵發出的“滋滋”怪響。他渾身緊繃,正準備化出飲雪迎敵,手臂卻被猛地一帶,回頭隻見那無數株玄冥木都不見,隻剩下一張人麵墜了下來,落地即刻碎裂,黑白交纏的靈氣從中脫困而出,如同環繞急轉的陰陽魚,形成了一個光影錯亂的通道。人麵破碎得委實太快,暮殘聲隻覺得有些熟悉,卻來不及多看一眼,便被琴遺音拉著衝了進去,幾乎就在他們踏入通道的刹那,後麵傳來瓷器接連破裂般的清脆聲音,灼熱火浪席卷而來,下一刻就被隔絕在通道之外。暮殘聲暗道一聲“好險”,轉頭卻見琴遺音難得雙眉緊蹙,還沒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怎麽了?”“小心點。”適才情況緊急,琴遺音來不及再仔細甄選,索性抓住一個惡念極重的夢境作為通道,按理來說夢主該是罪孽深重的惡徒,即便到達之後他將其抹殺滅口想來也不會惹怒暮殘聲,可是當人麵花裂開,湧出來的氣息分明是清濁參半,絕非等閑之輩。通道並不長,他們很快到了盡頭,暮殘聲甫一站定,發現周圍都是樓閣殿堂,建築古樸大氣,符刻玄妙無方,園子裏還有千奇百怪的異植珍獸,其中有些他曾在古書上看到過,卻都是千年前才有的生物。“夢有時候毫無章法,有時候卻是記憶的殘象。”琴遺音用手指撫摸著石柱上的雕花,連每一根紋路都分毫必現,“這個夢太清晰了,並非空想所能成。”言下之意,這個夢境的主人不僅曾親眼見過這一切,還對它們熟悉到刻骨銘心。經曆了那場破魔之戰,玄羅人界尚存的千歲大能並不算多,暮殘聲立刻在腦子裏回想起來,卻又覺得哪一個都不對。夢境正值清晨,旭日東升,朝霞如帛,遠方鍾樓傳來三聲悠遠長鳴,不僅驚起了滿天飛鳥,也讓許多人得到訊號,從四麵八方趕了過來,很快在中央廣場聚集。琴遺音跟暮殘聲儼然兩個誤入此間的幽魂,徑自跟在了這些人後麵,發現他們的衣著製式相似,胸前袖擺都繡有水浪紋,身染檀香,不少人還攜帶著琴、簫、笛等樂器,似乎同出一門。暮殘聲猜想這裏是某個遠古世家的族地,可他辨識不出這種紋路,也沒聽說當世哪個門派大族以聲樂見長,正在冥思苦想,忽略了琴遺音驟然緊縮的雙瞳。琴遺音的變臉僅在一瞬間,他很快恢複了平常神情,目光卻像鉤子一樣在人群中搜尋著,猛然釘在了一道頎長清瘦的背影上。那個人背對著他們,陷在人群裏毫不起眼,跟其他人一起抬頭望著位於廣場中心的祭壇。周遭人群議論紛紛,暮殘聲聽了一耳朵,才知道那個祭壇不僅用於祭祀,還是懲戒族中重犯的刑台,自打建成以來,但凡是被押上去的犯者便無一能活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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