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你回來了。”木長老見著他,立刻走上前來,“此番出行還順利麽?”“木長老,師尊現在哪裏?”北鬥是傀儡之身,不知困倦,可他現在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隻想回到幽瞑身邊。木長老臉上的笑意淡了,麵露憂色:“閣主還在開物樓。”開物樓是幽瞑的居處,離天工殿不遠,裏麵堆放著他這些年來的機關手劄和作品,乃是外人不允涉足的禁地,再加上重重機關陣法為屏障,若非他本人樂意,誰也不能將他從裏麵揪出來。自打北鬥接過千機閣的事務,幽瞑已經在開物樓待了五年,期間鮮少出來過,若有事吩咐也隻是召木長老進去,卻讓自己唯一的弟子在外吃閉門羹。這些事情不足為外人道也,木長老心裏卻常懷憂慮,他看著這對師徒已經很多年了,幽瞑外冷內熱,北鬥溫良有禮,不管遇到什麽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曾經鬧得最厲害也不過是因為北鬥醉心司天閣星術而荒廢機關道法,幽瞑一怒之下將其扔出去好生反省,結果一聽曇穀出事就忙不迭地趕過去救人,歸來後一切如常,全把自己當時的怒氣忘了幹淨。木長老曾以為他們倆永遠不會生分,結果在這七年裏眼睜睜地看著這對師徒疏遠,從一開始幽瞑頻繁爆發卻無來由的怒火,到北鬥不置一詞的回應,現在連千機閣大權都移交得悄無聲息,張狂鋒銳的幽瞑將自身禁錮在小樓中,卻將不戀權力的北鬥推上了高峰。“宮主有令下達,我這就去求見師父。”頓了下,北鬥忽然問,“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可有什麽人來看望他嗎?”木長老不疑有他:“縹緲峰司天閣主與道往峰蕭閣主先後來訪,均被閣主親自接待。”“有人陪他說說話,總也是好的。”北鬥笑了一下,轉頭走向通往後殿的長廊。木長老沒有看到,在他轉身刹那,北鬥臉上的笑容頃刻消散,攥成拳頭的雙手指節微微顫抖。開物樓矗立在天工殿後方,有九宮陣法作為第一道門防,修為尋常、陣法造詣平平之輩連這座樓的輪廓都見不到,北鬥這些年來許多時候都止步於此,遵循著弟子本分,現在他感受到了陣法對自己的排斥後卻未留步,而是隨手抓了一把石子,逆轉九宮飛星數序依次打在九個方位,原本空無一物的人造湖泊上陡然出現了一座六角飛樓。“弟子北鬥,求見師父!”“……”樓裏靜默無聲。“弟子北鬥,求見師父!”“……”依然無人應答。“弟子北鬥,求見師父!”“滾!”北鬥執拗地躬身重複,終於等來了幽瞑的回應,他身軀微顫,高聲道:“弟子奉宮主之命前來傳令,請師父開門!”幽瞑這次連“滾”也屑於說了,開物樓就像海市蜃樓一般飛快消失,眼看它就要再度隱匿,北鬥終於動了,再不等他開恩放行,身形一閃直接破窗而入,同時反手一掌按在牆壁上,牽魂絲頃刻爆發如蛛網密布,準確纏住了小樓裏幾道重要機括,迫使它歸於本位。“啪、啪、啪!”三聲撫掌過後,幽瞑從放滿機關物件的木桌後站起身來,他的樣子比起十年前並無改變,神情卻陰鬱了許多,不似那個著鮮衣、乘白鹿的翩翩少年郎,更像是幽夜裏的鬼魅。“本座一直以為,收下了你是一生敗筆,這身機關道法注定要失傳了。”幽瞑嘴角勾起,眼中卻沒有笑意,“不愧是下任千機閣主,當真是好心機、好手段。”“師父……”北鬥滿心苦澀,“弟子永遠隻是千機閣的少主。”“因為本座還活著,不是嗎?”幽瞑冷冷地看著他,“好徒兒,若哪一天你厭煩了這個位置,本座隨時能讓你取而代之,想必以你的本事也不至於辱沒了千機閣。”這番明褒實貶又夾槍帶棒的諷刺,終於讓北鬥無法忍受,原本跪在地上的他猛然站了起來,道:“師父,你明知道我心中所想所願,何必拿這些話來傷人傷己?”“我知道什麽?本座可沒有這樣的本事,才會自以為對你了如指掌。”幽瞑嗤笑一聲,“說吧,宮主有什麽事?”北鬥沉默了一下,道:“煉妖爐突然熄滅,白虎法印不知所蹤,恐與魔族有所幹係,宮主請您出關親自前往一探。”幽瞑語氣冷淡:“是否與魔族有關,你看不出來麽?”“弟子才疏學……”“閉嘴!”幽瞑忽地厲聲喝道,“你能在三息之內破除開物樓的陣法,控製這裏的機關樞紐,一身陣法機關的造詣早已不遜色於本座,卻還說什麽才疏學淺?倘若連你都看不出煉妖爐的端倪,請本座出關也無濟於事,你隻是用這種借口讓宮主下令逼我!”“我……”不等他辯駁,幽瞑又自嘲地笑了,他坐回椅子裏,聲音沙啞:“北鬥,本座一直以為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欺騙我的人,可你騙我最久、瞞我最深。”“……”北鬥臉色蒼白,一時無話可說了。半晌,幽瞑打破了這片沉寂:“煉妖爐未到刑滿之期,白虎法印又已失落,那麽……暮殘聲是死了嗎?”“弟子……委實不知。”北鬥澀聲道,“天法師聯合司天閣主親自布設紫薇星盤卻現空宮,其命星已不可尋,由此而觀確是有死無生之相,然而白虎法印畢竟為一方靈源,我等都不可妄斷。”“那就是說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罷了,也好。”幽瞑靠在椅背上,“回去稟告宮主,本座會去煉妖爐一探,可不保證能找到他。”北鬥得了他的回應,卻腳下生了根一樣杵在原地不動。幽瞑冷聲道:“還不快滾!”北鬥定定地看著他:“師父,司天閣主與蕭閣主特意過來,是有何要事與您相商嗎?”幽瞑先是一怔,繼而冷笑:“木長老連這個都告訴你,看來不需要本座退位,你已經是千機閣的主人了。”北鬥執著地問道:“他們為何而來?”“大膽,本座的事情哪裏容得你來過……”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幽瞑就覺得眼前一花,北鬥直接翻上木桌,將他雙掌死死壓在木椅扶手上,俯身與他額頭相抵,用自己的影子將他籠罩住。幽瞑的心跳漏了一拍,旋即大怒:“你想以下犯上嗎?孽障!”“師父既然說我以下犯上,那就是還認我這個弟子的。”北鬥俯視著他,“五年了,弟子在外等不到師父開門,隻能自己走進來,否則我們之間隻會越來越遙遠。”幽瞑想把他掀開,發現北鬥的牽魂絲已經深入體內,有心想直接動用“言”字訣將其毀掉,又怕傷了對方元神,隻得陰沉著臉默不吭聲。北鬥一字一頓地道:“師父,你答應過司天閣主,不會將那件事告訴任何人。”幽瞑握緊了拳頭,道:“本座應下的承諾,不必你來提醒。”“可是蕭閣主已經知道了。” 北鬥緩緩鬆開手,“您答應過,不會透露一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