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星天命源於一手締造眾神隕落的上古殺神虛餘,他乃是創世陽神與陰神結合所生,卻是人身,雖能斬殺妖魔卻無法淩駕九天,故為眾神之末。可是在諸神天命結束之後,虛餘的命軌終於開啟,天賜他劫殺神力,斬眾神而不沾因果,弑父母殺同道,最終連自己都在劍下喋血,隻留下道衍神君作為一線生機存留至今。可是,真正的結局本不該如此。在虛餘的天命裏,太極五十數當去四十九,他殺光了其他神明,自己便是被留下的一線生機,仍然可以神明之身高居三界。然而,道衍神君窺破天機,在人界創立神道,許下“逢劫則出,遇難化吉”的誓約,搶先奪走了“一線生機”的位置,使得虛餘為圓滿天命不得不自戕。因此,虛餘對道衍神君懷有怨恨,在自刎梟首之後,他飛起的頭顱未曾墜地,直上穹空化為了一顆隱星,不在三垣之內,凶性卻常在。若三界有生靈受此星入命盤而降世,必為殺星天命,倘若有機緣推動,難保不會變成如虛餘那般的弑神者。常念沉聲道:“琴遺音對暮殘聲糾纏不休,便是為了這份命格,魔族意圖將他拉入歧途,培養為針對尊上的凶器。”“荒謬!”靜觀驚怒之後卻是很快回神,“尊上已在至高之位,淩駕於眾生之上,就算殺星入命是真,區區一個命格如何能夠威脅尊上?暮殘聲不過一隻妖狐,他憑何能與殺神虛餘相提並論?”常念隻將目光看向淨思。淨思並不急於附和或反駁,而是問道:“自殺神虛餘之後,世間再無殺星蹤跡,你如何能斷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因為,這是常念見過的第二個殺星天命。千年之前,由淨思親自帶來重玄宮的那個男人,是第一個。常念目光微垂,道:“我正是為了斷定真假,才解了暮殘聲的禁足,讓蕭傲笙帶他去劍閣。”靜觀一怔:“去劍閣做什麽?”淨思默然無話,籠在袖中的手無聲握緊。常念讓暮殘聲去劍閣,是為了劍塚。當年殺神虛餘自戕,發願讓自己的劍立在北極之巔化為了一處孤崖,後來蕭夙為迎戰群魔開辟戰場,恰好將那孤崖割裂成道往峰,殘留其中的殺神氣息也被劍塚所引,聚於塔上第十八層。倘若暮殘聲以非劍修之身進入劍塚,還能抵達第十八層,他就是毋庸置疑的天命殺星。寒光在淨思眼底一閃即逝,沒等她說什麽,整個天淨沙驟然一晃,原本凝而不散的雲氣霎時消弭,不知何來的紅霧遮天蔽日,模糊了他們的視線。三寶師同時一怔,隨即心有靈犀般,齊齊仰望蒼穹。狂風乍起,紅霧升騰直上,染上血色的雲流隨之奔湧,在天際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雲渦。天淨沙之下,重玄宮眾人也都被驚動,他們陸續出來查看天象,更有甚者飛身上了樓閣屋頂,愕然隻見原本清朗明亮的天空此時已經染上一層淡淡的紅色,太陽不見了,唯有一顆異常璀璨的血紅星子在奔湧的雲渦中亮起,而且越來越大,在幾息之後已經形如日輪。阿靈跟著一群司天閣弟子跑了出來,現在已經瞠目結舌:“這、這……那是什麽?它好像在變大!”“不是變大。”溫和平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端多了幾分沉重。阿靈回頭一望,隻見鳳襲寒和司星移並肩而立,前者眉頭深鎖,後者雙眼都被符布遮住,卻用一種篤定的語氣道:“它離我們越來越近了。”第一百零六章 亂象幾乎能把人融化的火熱占據了暮殘聲所有感官,他的手指剛觸碰到一麵牆,灼燒劇痛便隨之而來,可是火焰的氣息如此霸道,偏偏他骨肉無傷,連衣發都沒有被烤焦半分。暮殘聲睜開眼,有些吃不準自己是否還在劍塚之內,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不似塔室,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內壁,由於空氣太過燥熱,山洞裏不僅沒有藤蔓青苔,連嶙峋石壁都有些龜裂跡象,腳下泥土更是被烤得幹硬枯黃。這裏如同一個熔爐。暮殘聲額頭已經隱隱見汗,他現在不能用靈力,唯有默念幾句心訣守住靈台,環顧四周後不見出路,唯有熱風從洞穴更深處隱隱吹來,裹挾著淡淡的紅色霧氣。暮殘聲小心翼翼地朝這個方向走,越是往裏,空間就越發開闊,溫度亦是不斷升高,他莫名便有一種感覺——也許不等自己走到盡頭,便已經被這高溫生生烤化了。他在原地權衡了片刻,終是一咬牙繼續往前走,說來也怪,暮殘聲雖然已經熱得快不行了,身體卻沒有絲毫損傷,仍能支撐著他前進。籠罩在周圍的紅霧越來越濃,暮殘聲如同置身於熱浪中,就在他的意識快要模糊之際,冷不丁從前方傳來“鐺——”的一聲銳響,立刻將他驚醒。緊接著,又傳來數道鐵石敲擊的聲音,一聲賽過一聲,像是有人在打鐵。等到暮殘聲行至音源處,隻見那是個蜿蜒向下的甬道,打鐵聲如雷震從地下傳來,隱約還夾雜了水聲,他遲疑片刻,終是下去了。地下有一汪深不見底的水潭,有人給它布了陣法,使得周遭地脈裏的水都向這裏源源不斷地湧來,可是這樣多的水也不能減輕半分燥意,隻因水潭中央的寬大石台上立著一尊燒得火熱的劍爐,空氣中的水汽一旦接近它就會被蒸發成滾燙的紅霧,以至於那石台縱使被刻滿了符咒,也已經從中間開始浮現龜裂紋路。劍爐前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正背對著暮殘聲專心用錘子鍛造劍胚,光裸的上身畫滿了神秘符紋,隨著背脊起伏流動如火焰奔走,可是那劍胚仍不成型,錘子擊打在上麵連一絲痕跡都不留,男人也不覺枯燥,一錘複一錘地鍛造下去。他完全沒有察覺陌生人的存在,哪怕暮殘聲已經到了他麵前,用手在對方眼下晃過,他也無動於衷。由此一來,暮殘聲終於證明了自己一路走來時的猜測——這裏要麽是個高度逼真的幻境,要麽便是他與這個詭異的地方並不處於同一時空層,二者之間無法重疊,故而外在諸多元素隻能反映在神識中,卻無法真正作用到身體上。身處這個山洞裏,不知春夏秋冬與日月更迭,男人不斷重複動作,仿佛時間已經被困死在此刻,唯一能夠證明時光流逝的,唯有那一點點被鍛造成型的劍胚。暮殘聲覺得自己已經看了很久,又好似隻在轉眼一瞬,男人將初步鍛好的劍胚投入爐中煆燒,熊熊火光映著他的眼眸無比灼熱,也就在這一刻,暮殘聲想起了他是誰。在墜入歸墟地界時所做的那個夢裏,他的神識無端附於另一人身上,目睹了群星飛墜如流火,眾神隕落成骸骨,造就這場殺戮神話的凶手便是眼前這個專心打鐵的男人。即使他現在的身軀大小與常人無異,手中也還沒有那把渴飲熱血的巨劍,暮殘聲也不會把他認錯——遠古殺神,虛餘。兩度見到這位隻存在於傳說中的殺神,暮殘聲不覺榮幸隻感到荒謬,他捫心自問,自己雖然不是個掃地恐傷螻蟻命的慈悲修者,卻也不是什麽濫殺無辜的惡徒,怎麽會三番兩次跟這位凶星有所牽連?可是不管暮殘聲如何腹誹,在這個詭異的山洞裏,他除了靜看虛餘鑄劍,其他什麽也做不了,原本難以忍耐的高溫在他意識到自己不會受到真實傷害之後,那種熱度也就在元神中褪去。他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個傳說中以一己之力斬殺諸神的男人,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間鐵匠,有條不紊地繼續鍛造。漸漸地,暮殘聲也察覺出門道來,虛餘不隻是在鑄劍,也在同時鍛造自己的體魄筋骨、淬煉元神心靈,三者缺一不可,否則便無以為繼還會反傷己身。想通了這一點,暮殘聲便覺得自己體內驀然升起一股灼熱洶湧的力量,冥冥中有一種衝動驅使他走過去,離那個燃燒烈火的爐子越近越好。好在他及時克製了這種想法,腳下如生根一般立在原地,終於等到了開爐那一日。充斥了整個山洞的紅霧都已經被煉化為白氣,承載劍爐的石台在一陣地動山搖後終於四分五裂,爐子直直墜入深潭,虛餘卻騰身而起,落到了與暮殘聲並肩的地方,差點嚇得他以為自己被發現了。虛餘雙眸鎖定劍爐落水之處,雙手緩慢結印,仿佛十指間橫生了無窮阻礙,要動一根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暮殘聲幾乎能聽到骨骼被掰扭的“咯吱”聲。可他扛住了這種無形壓力,在指訣結成的刹那,原本已經歸於平靜的水潭陡然巨震,無數水流如飛龍衝天而起,生生撞開了山洞穹頂,複又化成大雨淅淅瀝瀝地落下,旭日之光伴著雨水一同融入潭中,水流都向劍爐墜落之處洶湧而去,形成了一個瘋狂旋轉的漩渦,碧綠清澈的潭水都被爐中不熄的烈火燒得滾開,氤氳開岩漿似的紅色,從那漩渦深處傳來難以形容的聲音,似清悅,又嘶啞。與此同時,頭頂穹空無端烏雲密布,密密麻麻的紫色雷電在層雲間奔走,隨時可能釀成瓢潑雷雨轟然落下。暮殘聲看著那漩渦之下,一把巨劍緩緩升起,它還沒有經過琢磨裝飾,連刃也沒看,故而十分難看,可是虛餘望著它的眼神無比熱切,就如凝視自己心愛的情人。巨劍越來越大,體型根本不再是劍爐所能容納,無數流火紋路斑駁在上,遇水則發出“滋滋”白氣,要麽是它把這一切都焚盡,要麽就是它自行崩解。虛餘渾然不顧將成滅頂之災的雷劫,縱身躍入水潭中,一人一劍的差距太多懸殊,原本還算高大的虛餘在劍下微小如螻蟻,看起來著實有幾分可笑。暮殘聲沒有笑,因為他看到虛餘向自己轉過身來,雙眸裏的灼熱漸漸變為冷漠,可那不是火光熄滅的死寂,而是用一身筋骨將火種封在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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