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三年的虺神君坐在石錐下,半身都是血,右臂已經消失了,可是在麵對自己的村民時還能笑著說話;“這蛇妖道行高深,我的神力在這三年內也退步許多,隻能將它鎮壓。你們派人在此輪番看守,然後在山頂打一口深井。待七日後我傷愈一些,便著手將它封印,算是平安了。”眾人歡呼雀躍,聞音也鬆了口氣,循聲走過去問道:“山神大人,請問婆婆在哪裏?”虺神君聲音裏的笑意更深:“她這身體已是大不好了,左右現在有了寶物,我將她留在神廟裏休養七日,屆時還你一個好端端的婆婆。”聞音心頭大石落地,未問寶物是什麽,突然聽到背後有人發出驚呼,同時有血濺在他腳麵上,地下微微震動,仿佛有什麽重物在翻滾。虺神君搓掌成刀從蛇妖身上取了一塊肉,那蛇痛得拚命掙紮,卻怎麽也不能從石錐下脫身,更不能開口人言。“您……”“抱歉,嚇著你了。”虺神君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發,“這蛇妖在山中潛修多年,吞吃了不知多少山靈精魄,修成了不死之軀,可謂渾身都是寶貝。隻需一塊它的肉,神婆就能救命回光,你也可以放心了。”說罷,虺神君再叮囑了村長幾句,便回到了神廟裏,聞音本來想說點什麽,卻發現身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閉了嘴。那一瞬間,他察覺到沒來由的恐懼。“……”暮殘聲聽他說到這裏,心裏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你剛才說一夜之間,滿山鳥獸和草木都死了,那麽……”“是的,所以活下來的人沒有食物了。”聞音低下頭,“當時已經是秋天,大家本來準備收莊稼,可是它們都枯死在田地裏,去年的存糧因為有所買賣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一開始,大家去山上撿死去的動物屍體吃,可是這樣到了第五天,人們開始為了食物爭搶,最後……”暮殘聲目光沉冷下來。饑餓的人們想起了山上那條蛇妖。虺神君說它有不死之身,一塊肉就能救活半隻腳踩進棺材裏的神婆,那麽他們若吃了它的肉,會不會也能長生呢?這樣的想法在虺神君說出那句話時便已於心中埋下種子,到此刻飛快地生根發芽。部分人還在顧慮,膽子大的卻已經趁夜摸上了山,第二天便紅光滿麵地回來,衣服上沾著洗不幹淨的血。有些事情就像瘟疫一樣,一旦有人開了頭,便一發不可收拾。村民陸陸續續上山,手裏都握著刀,途中沒有跟其他人交流一句,臉上卻是如出一轍的激動。聞音阻止了他們,說山神大人隻要求大家看守,沒有允許誰對它動刀。這話激怒了滿心欲壑的人,他們聲稱連山神大人都親自割了蛇肉去救神婆,聞音以為自己就能清白到哪裏去?“我跟你們不一樣!”聞音道,“至少,我明白什麽事情不該做!”一位婦人聞言笑了,帶著不屑對他說:“都是吃米喝水的山裏人,有什麽不一樣……得了吧,我們隻要一塊肉,絕不多取,反正它是不死之身。要是吃一塊蛇肉就能長生不老,誰不願意呢?不過是,一條蛇而已。”最終,盲眼青年被不耐煩的人奮力一推,從山路上滾了下去,腦袋撞在了石頭上。等他醒來時,嘴巴裏全是血腥味,頭上那可怖的傷口卻不見了——那些人見險些失手害死他,生怕神婆發怒,便割了蛇肉喂給他。“音哥,我爹說現在你也吃了,大家都一樣,別再講什麽錯不錯。”一個小男孩蹲在他麵前,一邊說一邊擦著嘴邊血跡。聞音吐了一整天,什麽都沒吐出來。剩下五十六個村民,不論男女老少,最終都吃下了蛇妖的肉。聞音親自去了山上,可是廟門怎麽也敲不開,他又去蛇妖身邊,幾乎已經聽不見呼吸和心跳聲,本想摸一摸,又想起自己也吃過它的肉,就再也伸不出手去了。第七天晚上,眠春山又是一陣地動山搖,嚇得村民幾乎魂不附體。直到第二天一早,神婆陰沉著臉回來,劈頭打了村長一木杖。那一杖打得極重,村長年紀也大了,若非他吃了蛇妖的肉怕是能被打倒在地。可是他頭上的傷口頃刻消失,神婆見狀更是怒極,厲聲道:“你們怎麽敢?”“神婆,看您這胳膊腿兒如此利索,自己也吃了蛇妖肉,還說我們做什麽?”村長摸了摸頭,發現傷口消失後才壓抑住怒氣,“都是一個村子的,有這種好事,您總不能仗著山神大人去獨享吧?何況,山神大人說它是靠吃山靈精魄得到,又吃了我們這麽多村民,那些東西該是我們的,眠春山人人有份!吃它一塊肉,就當討債了!”神婆冷冷地說道:“你們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們的行徑,那蛇妖被徹底激怒,昨夜在取錐時奮起最後的力氣偷襲了山神大人!”眾人嘩然,不知是誰急不可待地追問:“蛇妖逃了嗎?”聞音握緊拳,隻聽神婆聲音更寒:“真可惜,山神大人拚盡法力將它鎮入山頂枯井中,你們暫時不必擔心被它找上門了。”大家都訟了口氣,這才問到:“那麽山神大人可還好嗎?”神婆冷笑了一聲,再也沒有說話,牽著聞音回了家。“大家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直到幾天後,有人準備結伴出外做點買賣,可剛一踏出眠春山就紛紛癱倒,痛得滿地打滾,趕緊爬回來。”聞音聲音轉涼,“說也奇怪,他們一回到山裏,體內那種詭異的疼痛就消失了,生怕是中了邪祟,於是來找婆婆。”神婆似乎早有預料,用刀紮入他們的手腕,靈活地從肉裏挑出了什麽東西,摸起來像是蟲子,叫人毛骨悚然。“這是由怨恨化成的蠱蟲,每個被寄生的人都會讓詛咒纏身,至死方休,然而……你們憑借蛇妖的肉長生不死,蠱蟲自然也不會有消亡那天,你們活著一日,就會被折磨一日。”神婆對眾人不屑地笑了,“老婆子這把年紀,隻想永遠侍奉山神大人,不在乎這些痛苦,可是你們……嗬嗬,自己選的路,可要好好走下去呀。”眾人心頭巨震,一個個不可置信地往山外跑,最終都痛哭流涕地回來,跪在神婆腳下求她央山神大人解除詛咒。“你們失去了對山神大人的信仰,損傷他的根基,又害他身受重傷,有什麽臉麵求他救?何況大人如今陷入沉眠,不知何時才會醒來。”神婆居高臨下地看著村民,“眠春山內尚有神力庇護,這是大人留給你們最後的慈悲,你們就在這裏慢慢等著吧,反正……以後的時間可長著呢。”第二十章 真假小劇場—— 暮殘聲:他們都說你是娘家人 聞音:怎麽可能 暮殘聲:對嘛,娘家人什麽鬼 聞音:我明明是立誌成為枕邊人 暮殘聲:滾!聞音說到這裏時長長地歎了口氣,顯露出與年輕外貌並不符合的滄桑,仿佛整個人都變成披著人皮的枯骨。他輕聲問道:“大人現在知道了眠春山人長生不老的秘密,是怎樣想的呢?”妖狐從他懷裏一躍而下,毫不留情地道:“因果報應,自作自受。”“我也是這樣想的。”聞音撚了撚眉心,“開頭幾年,大家都還不死心,想盡各種辦法妄圖解除詛咒,失敗後又絞盡腦汁想一了百了,可是無論哪一種都未能如願。所有吃過蛇肉的人都失去了自由,子嗣不再繁衍,生死不再交替,連音容都停留在當初的狀態,如同一具具行屍走肉。”暮殘聲聽得有些唏噓,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憐,妖類心裏沒那麽多惻隱纏綿的彎繞柔腸,當年因得今日果,既然不能後悔,也沒什麽好再惋惜的。他近乎冷血地追問:“那麽‘替身’和‘命主’又是怎麽回事?”聞音苦笑一聲:“這是一場儀式,也是交易的雙方,源於一場禍亂……”神婆自蛇妖被封印後便留在了山神廟裏,隻有每月十五會找聞音跟她一起去鎮妖井淨化妖氣,聞音跟在她身邊,隻覺得婆婆的話愈發少了,從昔日春風拂水般的柔和變作了冬日裏山頂上最寒冷的一峭冰霜。起初他還試著沒話找話,到後來也不再開口,沒事就留在自己的小屋裏練習當初虺神君親自教他的琴譜,把自己變成山神大人曾期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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