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差點兒沒跳起來,她可不想平白無故的把人打折了腿,就算真要打,手上也沒趁手的東西啊。


    正在思量要怎麽辦,那少年已是攔了過來,將嚇的瑟瑟發抖的紫鵑攔在身後,衝著六娘怒喝,“誰敢動她?!!!”


    六娘縮了縮脖子,盡量讓自己的體積變得小一點兒,希望於姨娘能夠忽略掉自己的存在,興許是人品還不錯,六娘的祈禱實現了,於姨娘挑了挑眉,看著那少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來。


    這笑容詭異的讓那少年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張媽媽看見於姨娘這笑容,心頭忍不住念了一聲佛,看向少年的眼神帶出了幾分憐憫。


    “四少爺,不要!”紫鵑嚇的一個哆嗦,伸出手拉了拉少年的衣角,在場的人怕是唯有這少年不知道那於姨娘的手段,回頭安撫的笑道,“你休要害怕,有我在呢!”卻是不看紫鵑焦急的神色,眼光在眾人身上一掃,喝道,“都給我滾出去!太太院子裏可是你們隨意能闖的地方!”


    於姨娘眼神一暗,陰冷的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臉上,她不過出去不到兩年,這孩子便長大了,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想要回護自己的母親了!紫鵑怕也是因這少年,方才敢喚她姨娘的吧!


    “四少爺這是叫誰滾呢?這內院之事,四少爺還是莫要插手的好,外人要是知曉了,少不得說咱們府裏的哥兒都隻會在內闈廝混。”杜鵑的聲音從後方遠遠的傳來,陰沉著臉,身後跟著四個腰圓臂粗的婆子,方才這是去叫人了。


    說完,走到於姨娘身邊,於姨娘笑著點了點頭,杜鵑衝著那四個婆子使了個眼色,“還不趕緊請四少爺出去!”


    四個婆子凶神惡煞的走了上來,伸手便去抓少年和他身邊的小廝,那少年沒想到於姨娘竟然膽大至此,頓時慌了手腳,叫道,“誰敢?!”


    卻是沒人理他,四個婆子隻是笑道,“四少爺還是莫要掙紮,否則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那少年畢竟還是個孩子,兩個婆子伸手一拉,便再也掙紮不得,一張臉憋的通紅,聲嘶力竭的大叫道,“放開我……你們這群刁奴……我定要告訴祖母,治你們個不敬之罪!”


    話聲落,便有婆子嗤笑道,“便是老太太也管不到三老爺房裏的事兒!倒是四少爺要好好想想該如何跟三老爺解釋不敬母親這個罪名!”


    那少年似還要說些什麽,卻是被那婆子捂著嘴巴,拖了出去。


    六娘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道張媽媽叫她回來怎麽會鬧的最後讓她看了這欺淩弱小的風景,那紫鵑絕望的看著少年和他的小廝被拖出去,回過頭來,就看見於姨娘陰冷的目光。


    “打斷這刁奴的腿!”於姨娘冷聲道,六娘愣了一下才發現,這是向著她說話,那目光大有不打斷紫鵑的腿,便要斷掉她的腿的架勢,杜鵑不知從哪兒找來了根棍子,咚的一聲扔在六娘麵前,六娘的臉色刹那間變得如同金紙。


    門內咚的一聲拯救了六娘,順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一隻骨瘦如柴的手伸了出來,巴著那高高的門檻,正努力的掙紮起來。


    “太太!你怎麽出來了?”紫鵑一聲驚叫,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下子掙開玉蘭和芍藥的手,衝了過去。


    被紫鵑攙扶起來的是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說是骨瘦如柴一點兒也不誇張,身上穿著一件淺色的裏衣,隻有一層,空空蕩蕩的掛在她身上,因為瘦,顴骨高高突起,手臂上的青筋卻是幹癟癟的,像是裏麵已經沒餘下多少血液了。


    六娘記得西地有一年蠻子來犯以後,附近有些地方被劫掠一空,到了夏日裏的時候,到她們村子來討飯的一群人就是這幅模樣,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些人看人的眼光都帶著饑餓的凶意,而眼前這婦人看人的眼光除了落寞便隻有絕望。


    紫鵑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而已,看樣子也沒做過什麽粗笨的活計,卻是能輕輕鬆鬆的將那婦人攙扶起來,靠在她身上。


    六娘一開始還在思索外麵鬧了這麽久,怎麽三太太都坐得住,卻是沒想到這位竟然是這幅模樣了。


    紫鵑想把人扶進去,三太太卻是掙紮了一下,癡癡的望著遠處,似想要說些什麽,未語淚先流了下來,無意中與於姨娘對視了一眼,渾身竟然忍不住的哆嗦起來,再也堅持不住,軟軟的倒在紫鵑懷裏。


    紫鵑見狀連忙將三太太往房裏扶,於姨娘倒也沒有為難兩人,隻是跟了上去,幾個丫頭婆子緊跟在於姨娘身後,六娘見狀縮手縮腳的走在最後,打算若是前麵的人沒看見,她就溜走。


    這次就沒那麽幸運了,磨磨蹭蹭的走著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股大力,六娘險些沒一個跟頭栽倒在地上,抬起頭卻是看見張媽媽有些凶惡的眼,六娘眨了眨眼,心頭突然一陣慌亂,臉上不由得帶出幾分來。


    張媽媽低頭看著這個不足七歲的孩子,不是六娘就是別人,六娘若這時候逃了,讓那位起了疑心,她拿什麽去消弭趙媽媽的怒氣?心一狠,眼中的光芒越盛。


    被張媽媽瞪了一眼,六娘再不做逃跑的打算,垂頭喪氣的跟了進去,她是下人,主子讓做什麽就得做什麽,就她這細胳膊細腿兒,完全沒有反抗封建統治階級的能耐,隻要別叫她去殺人放火,她都隻有忍。


    邁步進了屋子,空氣中有種濃厚的味道,藥味兒、黴味兒摻雜著人體身上的味道,混著空氣中濃重的劣質熏香味兒,形成了一股怪異的味道,初次聞到的時候,六娘險些沒吐出來。


    屋子裏的陳設很簡單,顯然是有年頭了,家具木料的顏色倒是能看出像是紫檀木,隻可惜大多數地方都空空蕩蕩的蒙上了一沉厚厚的灰,角落處還有些蛛網,顯然是居住其間的人沒工夫打理。


    幾個媽媽正秉著呼吸將一麵陳舊的八扇屏風搬開,杜鵑手腳麻利的在開窗戶,而芍藥和玉蘭則是抬了一把椅子過來用手絹兒擦幹淨了請於姨娘坐下。


    於姨娘的坐下的地方正麵對著拔步床,那床上的罩子有些陳舊了,不少地方還補了補丁,三夫人被紫鵑扶著斜斜的靠坐在床上,一臉謹慎的望著忙碌的眾人,想要從眾人臉上的表情看出些許端倪來。


    張媽媽站在於姨娘身側,六娘選了半晌才決定站在張媽媽身後,待到一幹丫頭婆子收拾妥當了,便在房間裏齊齊的排開兩列,於姨娘雙手交握著放在膝上,眼神在紫鵑和三夫人身上徘徊。


    “你倒是胖了些!”於姨娘道,三太太不由自主的抓住被子拉到胸口,仿佛要倚仗這被子抵禦外來的侵襲,於姨娘見狀彎了彎嘴角,“想來,我走的這些日子過得還不錯。所以,”說道這裏的時候,頓了頓,享受似的看見三太太漸漸的縮到紫鵑身後,像隻鵪鶉似的將自己的頭埋下來,又緩緩的道,“就真以為你是這個院子裏做主的人了?”


    不大的音量,卻是讓三太太哆嗦了一下,眼神一陣慌亂,將自己卷成了一團,急急地否認,“沒有!我沒有!”


    “那她!”於姨娘指了指紫鵑,“今天早上叫你什麽?”突然從凳子上站起來,指著紫鵑罵道,“太太!你伺候的人是太太我是誰?”


    三太太眼中閃過一抹驚恐,那眼神像是看見了什麽怪物,骨瘦如柴的身體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的一股力氣,突然一把將擋在她麵前的紫鵑掀在地上,“賤婢!你到底是怎麽帶話的?”掀開紫鵑還不夠,斜斜的吊在床邊的一雙腳胡亂踢騰著,那神情似瘋魔了一般。


    “嗬嗬……”於姨娘低低的笑著,顯然對這個眼前這個近乎瘋魔的女人的表演十分的感興趣。


    三太太聞聲越發的激動,一把拎起床頭的一個小箱子,用力的擲了出去,隻聽見紫鵑一聲慘叫,額頭便被那小箱子砸出一片血跡,隻能卷曲著身體匍匐在地上慘叫道,“太太!奴婢錯了!求太太饒了奴婢!”


    “你在叫誰太太呢?”杜鵑厲色喝道,三太太見狀一翻身從床上滾落下來,伸手用力的掐了紫鵑兩把,“賤婢!誰是太太?你說!你說!”


    六娘將臉別了過去,不忍再看下去,原本心頭的憐憫突然轉化為厭惡,有這力氣去砸紫鵑,怎麽就不敢跟眼前這個女人放手一搏?


    紫鵑隻被掐的直翻白眼,張媽媽衝著一個婆子點了點頭,那婆子走上去抽開了三太太的手。


    紫鵑一被放開,便掙紮著起來撲到於姨娘麵前跪下,不住的磕頭,咚咚咚的聲音在室內回響,那額頭上片刻便出現了一片黑黑紅紅的血跡,淚眼婆娑的望著於姨娘道,“太太,是賤婢不懂事,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奴婢吧!”


    於姨娘臉上露出嘲諷的表情,“饒了你?你說的倒是輕巧!今兒個你的少爺還想把我趕出去呢!這一筆,又該怎麽算?”


    三太太手一抖,隻能瑟瑟的跪在地上,因為瘦而顯得特別大的一雙眼睛裏透露出一股瘋狂的神采,“太太,是他不懂事!這個逆子!”


    “我看未必!”顯然,於姨娘今天的態度有些出乎三太太的意料之外,茫然的抬起頭,就看見於姨娘的眼光移到紫鵑身上,“在四少爺心目中,我倒是還不如這賤婢了,可見這賤婢是個善於蠱惑主子的!想來,你也是被蒙在鼓裏的!”


    在三太太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於姨娘又道,“說來我一去近兩年,院子裏倒是越發的沒章法了,四少爺孝順常來看你,卻是不想你病著沒那麽多的精力操心其他,倒是讓這賤婢鑽了空子,也是我疏忽了,這賤婢今年也有十八歲了吧,是該放出府了!”


    三太太聞言露出驚愕的表情,更害怕的卻是紫鵑,紫鵑今年十八了,這個歲數出嫁年紀已經算是偏大了,倒不是她不想嫁人,而是她的事兒三太太根本做不了主,何況如今三太太怎麽可能放她這個唯一熟悉的人離開?


    紫鵑一直小心翼翼的期盼著於姨娘能夠忘記她的年紀已經大了,卻是不想,竟然在這個時候被提了出來!


    於姨娘提出這個,怕是已經算計好了她的去處,想她跟在三夫人身邊十餘年,這十餘年到底讓於姨娘記落了她多少的不是,紫鵑哆嗦起來,已是嚇的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把這賤婢拖到偏廂去關著!”於姨娘喝道,去而複返的那四個婆子聞聲湧了進來,伸手便去抓紫鵑。


    紫鵑被人大力的拉了一把才回過神來,隨即便是一聲大叫,“不要!”


    幾個婆子可不管她,七手八腳的抓過來,紫鵑卻是像瘋了似的開始劇烈的掙紮,伸手便撓在一個婆子的臉上,腳下也是胡亂的一踹,兩個受傷的婆子哎喲一聲,倒是嚇得餘下兩個婆子有些不敢上來了。


    這紫鵑的眼神近乎瘋狂,而這屋子裏到底有些施展不開,四個婆子被紫鵑劇烈的反抗嚇了一跳,紫鵑趁著這機會伸手抓過旁邊的一根凳子,便往攔在她麵前的一個婆子身上砸去,使盡了全身的力氣,那婆子一個不防,驚叫一聲,險險的避開,旁邊一個婆子卻是被那凳子砸到腳背,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上。


    紫鵑趁著這婆子摔倒的時候一個閃身,靠到牆角,大叫道,“夫人!不要送奴婢走!”


    於姨娘先是被紫鵑的彪悍嚇了一跳,還以為她要撲過來,卻不想她喊出了這麽一句話,冷笑一聲,喝道,“刁奴!這可由不得你!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把這刁奴拿下!”


    四個婆子有三個都挨了紫鵑一下,方才若是隻是奉命行事,此刻卻是有幾分報複的心理了,四個人相互使了個眼色,就看見撲手的撲手,抓腳的抓腳,片刻之間形式便逆轉,將紫鵑拖到在地上,還不忘踹了幾腳,隻將紫鵑踹的臉色慘白的卷曲在地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於姨娘也沒打算讓她再說話,杜鵑在一邊喝道,“還不趕緊捆了拉下去!”那幾個婆子便將人拉到門口使繩子捆了,又拿手絹兒堵了嘴,拖了下去。


    三太太在一邊已經看呆了,由始至終,她都沒再說過半句話,隻是木楞楞的跪坐在地上盯著眾人的動作,像個木頭人似的,仿佛外間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於姨娘彈了彈身上不存在的灰塵,隻覺得三太太這表情看來有些無趣,今天的事兒也算是完成了,隻漠然的在房間裏掃了一圈,露出厭惡的表情,緩緩的往門外走去,腳跨在門檻上的時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一般,扭過頭來,


    “對了!還有件事!”


    三太太依舊呆呆的,眼神沒有焦距,於姨娘也不介意,隻將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到六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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