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爺!你不信奴婢,難道還不信老太太麽?”海棠尖銳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裏回響,“奴婢是為人陷害,絕不敢做出謀害老爺子嗣的事!”


    “刁奴!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寧三老爺氣的臉色鐵青,聽見海棠這時候還攀扯上老太太,上前一腳將跪在地上的海棠踹翻在地,指著一旁縮成一團盡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六娘喝道,“不是你,難道還是這個小丫頭不成?”


    六娘卷了卷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裏去,方才寧三老爺直接衝了進來就開始質問海棠,她想溜又溜不出去,隻能在原地裝死。


    天可憐見的,隻要事情還未塵埃落定,哪怕她再同情海棠,也不想被牽扯進去。


    “奴婢祖孫三代皆是侯府的奴才,因為忠心耿耿,主子才給了幾分體麵,奴婢時時不敢忘記‘謹慎本分’四個字,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斷然做不出這等謀害主人的事!”


    海棠胸口紅色的背心上諾大一個鞋印,雪白的嘴角掛著一抹嫣紅的血跡,緩緩的從地上爬起來,瞥了一眼不遠處剛趕來的張媽媽,“是那起子昧了良心的狗東西,栽贓陷害!老爺為何不去藥局問問,奴婢可曾去過藥局?”


    “你瞧瞧這個!”寧三老爺扔出一包東西砸在海棠臉上,那紙包四碎,裏麵的藥散落在地上。


    這紙有些舊,不是本地藥局用的那種,而是宮藥局才會用的。裏麵包著的是上供的藥材,這藥材海棠記得,本是皇帝賜給老太太的,老太太說她用不著這麽多好的東西,因此分賜了下來,府裏得了的人隻有幾位夫人,三太太那兒的一份兒卻是叫寧三老爺搶來給了於姨娘,而那藥材平日用些對身子極好,卻是對孕婦有大礙。


    果然準備俱全!


    看見這個海棠雙眼閃閃發亮,輕輕的撥開撒在臉上的藥渣子,心卻是一點一點的往下沉,難道真要讓那賤人離間了老太太和三老爺的情份不成?


    寧三老爺沉著臉,“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海棠抿著嘴道,“奴婢記得這個藥材隻有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還有老太太有,三夫人的則是盡數給了姨娘,由杜鵑收著,奴婢何嚐碰過一個邊角?”


    寧三老爺的眼睛眯了眯,他自然知道這藥材的這番來曆,否則也不會怒極攻心,海棠的字字句句隻戳在他胸口,她除了能碰到老太太手裏的藥材之外,還能碰到誰的?!!!


    不想讓將自己老母牽扯進來,正要大喝,張媽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老爺!按說老爺要替夫人撐腰,老奴不敢攔,也不該攔的!可夫人交代了,老奴也不敢不說,這海棠是從老太太房裏出來的,眼界高上幾分也是有的。說話再不好聽,可也得瞧著老太太的麵兒上,斷然不能讓母子生了隔閡。太太讓老奴務必要勸老爺一句,若是海棠不肯說,便求老爺不要再問下去了,這事兒便罷了吧!”


    海棠聞聲冷笑,“張媽媽休要胡言亂語!這事兒與我何益?為何不能查下去?我自問心無愧,倒是想請老爺一查到底!我還想問張媽媽,這藥材來自何方?奴婢自京中來之時身上所帶的東西都是有數的,通共就裝了一個包袱幾件衣裳,怎裝得下這麽大一包藥材?倒是我的房間整日開著,誰想進出都容易的緊!”


    “碰過那藥罐的可隻有你和她兩人!”張媽媽手一抬,指著角落處的六娘。


    海棠還待要開口,卻是被人打斷。


    “問你是誰,你倒是攀扯上其他人了?”寧三老爺聞言怒極反笑,隻道是這刁奴仗著背後有那位他動不得的人,反倒是狡辯起來了,此話自然不能再接下去,他雖暴怒,卻也還有幾分理智在,隻恨海棠恨的牙癢癢,扭過頭瞪著六娘,“可是你做的?”


    六娘沒想到又扯到自己身上來了,隻能用力搖頭,“奴婢不敢!”


    寧三老爺搜出東西來就已經認定是海棠了,滿府上下,除了於姨娘,能接觸那種藥的通共就隻有三五人,今日碰過藥罐的隻有兩個,旁人連茶房的邊兒也沒沾上。一想到海棠的身份,那藥的來曆就不言而明,不過是他不親耳聽見不敢相信罷了,事到如今,不想攀扯上老太太,唯有速戰速決,將這刁奴趕出府去!


    想到這刁奴竟然還想倚著背後的人,以為他不敢動她,偏生他還真不敢動她!心口不由得一陣劇疼,痛苦的閉上眼睛,“我不想再見到她!灌了藥,拖出去賣了吧!”


    到底是母親身邊的丫頭,總不能真的打死,賣個把丫頭便罷了,若是死了,老太太就有借口再管三房的事,老太太都做到了這一步,可見是完全容忍不下於姨娘了,他雖衝動,卻也不傻,絕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奴婢願一死以證清白!”


    突然一聲低呼,誰也沒料到的變故,海棠一頭向牆撞過去。


    眾人臉色赫然發白,誰都看的出寧三老爺是不想再查下去,也不願在院子裏鬧出人命,若真讓海棠死在這裏,怕是所有的人都要吃掛落!


    偏偏海棠衝出去的力道十足,六娘嚇了一跳,捂著嘴才沒有驚呼出來,旁邊幾個婆子急急的伸手去攔沒能攔住,卻是斜斜的衝出來一個婆子,兩人撞在一起,在地上滾做了一團。


    眾人七手八腳的扭住海棠,扶起張媽媽,張媽媽捂著胸口哼哼哀哀的站起來,眼中還有些驚魂未定,隻顫抖著聲音怒罵道,


    “小蹄子!虧得夫人還讓老奴來勸老爺,念著你到底是老太太跟前伺候過的人,留你一條性命!依我說,做下這等陰毒事兒的奴才就該打死了了賬!你還有臉叫起撞天屈,要死要活的嚇唬誰呢?不過是個下人,命可是主人的,主人沒叫你死,你到尋起死來了!你這是想為誰遮掩?”


    “夫人?”海棠冷笑,此事已到了這個地步,她倒也不再有顧忌,“我呸!她算什麽夫人?不過是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下三濫東西!咱們正經的夫人是……”


    啪!


    動手的是寧三老爺,被海棠當眾喝破此事,胸口一陣怒火騰然而起,再也壓不住那股邪火,“打!給我狠狠的打!往死裏打!”


    海棠是故意的!


    六娘震驚的看著海棠臉上那紅紅的五指印,方才她還在想,等她到了京城找到趙媽媽,最少得大半個月時間,那邊的人即便匆匆趕過來,也過去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她該如何自保?


    這會兒算是全明白了,寧三老爺糊塗,跟他講道理有何用?明擺著該去查查於姨娘的藥用到何處,他卻是不肯,寧願相信是自己的母親害了自己的子嗣,也不相信是於姨娘幹的。


    海棠方才是想挨一頓板子吧,即便是不死,受了傷,總要將養一段時日的。


    看著海棠目的達成,六娘心中不忍,眼中卻是閃過一抹激讚的光彩,對院子裏的情勢分析的清晰明白,適逢大難,腦子還如此清楚,拚著一死,熬不過去能落個清白之身,熬過去了就換來全身而退!


    幾個粗使婆子將海棠壓在地上,便要使棍子打,六娘別過臉去不忍再看,海棠是求仁得仁,何況她也沒那個本事去攔,不想,卻是有人喝道,“住手!”


    眾人一愣,寧三老爺死死盯著喝止的那人,張媽媽一邊抹著老淚,一邊哭道,


    “老爺,這事兒便罷了吧!夫人如今不為旁的,隻為那往生的哥兒能夠平平順順的投個好胎,莫要再投到她這樣的人肚子裏,不容於家族,她便心滿意足了。還求老爺莫要傷了人命,替小少爺積點功德,隻把這丫頭打發出去這事兒就罷了吧!否則……否則……七少爺在府裏的日子就更沒法過了,老爺,七少爺再過兩年就要議親,還要看老太太的意思啊……”


    一字一句,字字誅心,吃果果的挑撥母子關係!


    再去看寧三老爺的神色,卻是有些動容,半分駁斥的意思也沒有。


    六娘心頭歎息,有些挑撥明知是挑撥,人卻不由得去懷疑,把事兒做到這份兒上,真是百口莫辯了,畢竟,明麵上是她吃了虧!


    海棠怒目,瞪的幾乎眼角迸裂,“張媽媽這話說的就不虧心?老太太何嚐虧待過七少爺一星半點兒?旁的少爺有的東西,七少爺哪一樣缺了?日子如何就沒法過了?我呸!黑心爛肺的東西,竟然挑撥起老太太和三老爺的關係,做下這等事,你也不怕不得好死!那娼婦佛口蛇心,老虔婆,你這般為虎作倀,也不怕他日被反咬一口!我便在這裏瞧著,看你是個什麽下場……”


    “堵上她的嘴!”寧三老爺聽她罵的不像話,臉色赤紅的喝道,張媽媽卻是隻跪在地上抹淚,半個字也不曾還嘴。


    旁邊幾個粗使婆子不敢怠慢,生怕讓海棠再鬧點兒什麽幺蛾子,讓她們吃掛落,七手八腳的堵上了她的嘴,海棠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寧三老爺狠狠的瞪著海棠,想到她娘在老太太麵前的體麵,旁人誰又能讓她不惜以性命相報?心中越發的篤定,做出這等事,不是受了老太太的指使還能是誰?想到老太太一向不待見於姨娘,又送了兩個人到房裏,若不是老太太多事,他心尖上的人兒又何必瞧一個奴才的臉色?


    往日裏瞧著老太太一碗水端平,私底下誰有知道是什麽模樣,到底孩子還小,養在內院,這些年於姨娘沒少跟他哭訴孩子受的委屈,便是老太爺也不待見那孩子,在府裏形單影孤,下人雖不敢說嘴,那看人的眼神兒卻總是不對的。


    老太太得罪不得,他還不能收拾一個奴才不成?隻恨的想將海棠當場打死,偏生張媽媽又攔在前麵,想到那還沒成型的孩子,就這麽放她出去,他不甘心!


    一個打字還在口邊,張媽媽爬著跪走上來,撲在寧三老爺跟前,一個勁兒的開始磕頭,聲淚齊下的叫道,“老爺!求您看在小少爺麵上!求您看在夫人的麵上!”


    寧三老爺的嘴角哆嗦了一下,牙關緊要,脖子上的青筋畢露,一張臉紅的不成樣子,眼睛死死的盯著不斷磕頭的張媽媽,似想要將她一腳踹出去,最終,卻是什麽都沒做,深吸了一口氣,一揮衣袖恨恨道,“去叫人牙子來!給我買的遠遠的去!”


    張媽媽鬆了一口氣,海棠卻是激烈的掙紮了起來,她寧願就這麽被打死,也不要全須全尾的被拖出去!


    幾個婆子臉色木然,張媽媽一臉的冷意,六娘無意間撞上海棠的目光,隻覺得心下一驚。


    海棠眼中有淚,絕望的盯著六娘,嘴巴被一張破布條堵的死死的,兩個粗使婆子的大手將她抓的死緊,她卻是在拚命掙紮,那雙眼象是在無聲的呐喊,救我!


    救我!


    六娘想象不出她會被賣到什麽樣的地方去,隻是,她從未曾看過海棠有這樣絕望的神色,海棠是大難臨頭依舊麵不改色的,雲淡風輕的笑麵死亡的!


    方才,她也用行動證明了,她不怕死!


    她甚至在激怒寧三老爺將她打死!


    可惜,於姨娘的人來的太快,三老爺的心太偏!


    海棠的眼神隻讓她渾身冰涼,六娘的手顫抖起來,突然摸到身下的一根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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