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李氏眨了眨眼睛,硬生生的將眼中的淚花逼了回去,六娘從生下來就懂事不讓她操半分心,本是最小的孩子,又是接連五個兒子以後的老養閨女,還懂事的讓人心疼,全家上下都拿她當眼珠子嗬護,留下養娘賣掉親閨女這事兒,老兩口都不知該怎麽說,愧疚的心情浮上來,幾乎要讓她窒息。


    訣別在即,再不說,這輩子怕也無法解開這塊心結了。


    “當初賣掉你,是因為順娘有了你二哥的骨肉,不是爹娘不疼你。三月的時候順娘不小心跌了一跤,動了胎氣,家裏實在沒辦法,隻能將你改作死契,換些銀子給順娘抓藥吃。”


    六娘提高的心驟然間放了下來,隨即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們是擔心她不理解,可他們不說,這事兒也瞞不過去啊,讓她從別人嘴裏聽見了隻會更心冷,這筆帳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算的。


    兩老糊塗,感情這兩個月的氣她是白生了!


    韓李氏胡亂擦拭了一把眼淚,“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麽可能不心疼你?你爹嘴笨,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我這就去求你姨母,找她借點兒銀子,絕不讓你離了我身邊!”


    “別去!”六娘拉住韓李氏,當初二哥生病的時候韓家不算沒落,不過是想要周轉一下,不願在糧價賤的時候賣掉糧食,那位姨母卻讓韓李氏坐了半天的冷板凳,最後隻拿了一百文打發叫花,韓李氏便發誓再不登她家的門。


    此時何必腆著臉皮上門找氣受?


    韓李氏顯然也是想起這一茬,不由得又想起當年二郎剛考上秀才的時候家中的盛況,眼淚從眼眶裏滑了下來,絮絮叨叨的道,“要是你二哥能回來……”


    “別提那個人!”


    若是提起爹六娘是生氣,解開誤會之後隻覺得哭笑不得,提起那個人,她卻是隻剩下滿腔的怒火,


    “他若是回來,就算有錢了也別來贖我!我寧願當一輩子的奴才,也不想跟他扯上半點兒幹係!”


    “胡說!”韓李氏滿眼震驚的看著眼前這個孩子,“他到底是你二哥!你怎麽能有這種想法?”


    六娘緩緩的往後退了一步,抬起頭,眼中有火,熊熊燃燒,口氣卻是雲淡風輕,“娘,你生我、養我、疼我,女兒心裏都明白,這次生氣為的是什麽?不過是氣爹娘到如今還將我當做孩子,什麽也不肯商量我,如今說開也就罷了。我們家老爺下個月就要離開這兒,恐怕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了,你們到現在還希望我什麽都不明白麽?”


    韓李氏一愣,不知道自己嗬護在手心的孩子什麽時候已經如此懂事了,隻覺得眼前的孩子眨眼就會離了她,不由得伸出手要去拉六娘,六娘卻是又退了一步,韓李氏想到即將而來的分離,隻覺得胸口被挖空了一塊,這是她如今唯一的孩子,渾身上下被抽空了一般,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我知道你是恨他為了一個順娘,竟然說出那樣的話,又做出那樣的事體,鬧的家裏不可開交,可你也要想想,他之前六年是如何的疼你,如今糊塗了,你也不該說出這等絕情的話來。即便他有再大的過錯,你難道要為了跟他慪氣就不要爹娘了?”


    就是因為之前六年那麽疼她,她才會如此的恨如今這個人!


    他不是她那個有些書呆子氣迂腐到可愛的二哥!


    那就是個掃把星!


    若是沒有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她家根本不會有這麽多的禍事!


    若是沒有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她的爹娘根本不會賣掉她!


    她恨不得那個人死在外麵!被人千刀萬剮!抽筋扒皮!


    六娘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如此的恨一個人,以前,她總以為人和人之間關係好的多來往一些,不待見的就少見些麵,遇上極品索性不搭理,直到遇上那個人,才發現她錯了,有種極品的破壞力驚天地泣鬼神,一不小心就被他祥瑞了去。


    想當初他大病初愈,大哥因他在大雪天裏出外幹活,摔傷後沒等抬回家就斷了氣,失了這個勞力之後,又因為家中照顧不周,五哥在山上走失,緊接著又傳來了三哥在戰場上身亡的消息。


    到最後,家中百畝良田賣掉大半,家中卻是沒人心疼的,隻要人在,掙錢不難,她雖隻有六歲,卻是下河摸魚,上山撿野菜,各種貼補家用的活計一一的做來。


    一家人齊心協力,原本家中還過得下去的,誰知道他竟然調戲寡嫂,恰好讓一直想逼大嫂改嫁的那個兄弟看見,在家裏大鬧了一場,看見這樣的情況,韓家人又有誰還硬氣的起來?


    大嫂那兄弟本就是潑皮,最後把韓家搬了個半空,又賠了他十畝田地,大嫂哭著被她兄弟綁了回去,賣給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


    本以為經了這事兒他就該受了教訓,六娘也願意多給他一次機會。


    誰知道他竟然又帶著家裏的養娘出去轉悠,誰家青蔥似的小姑娘會出去拋頭露麵?便是年輕的媳婦也是不多見的。


    平白的招惹到了村裏的幾個潑皮調戲,他倒好,拎起石頭把招惹不起的奢遮人物的腦漿子險些沒砸出來,惹了一身的官司。被砸破腦袋的那家人放出話來要他韓家二郎的命!


    爹娘原想送出順娘去換來家宅平安,他卻是說那養娘跟六娘一般,既送的順娘,就送的六娘,怎麽不把自己的閨女兒送出去給人糟蹋?


    當場把全家都給氣的半死!


    爹娘本想著慢慢的勸他,六娘見事不妙,便遊說爹娘,聯係著家中接二連三的禍事,說此人性情大變,必然是衝撞了什麽,老兩口信了,前腳去請道士,他後腳卻是把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提前什麽手續也沒辦就拖進了洞房,等爹娘回來的時候,他衝著滿屋子要拿繩子綁他做法的人高調宣布順娘已經是他的人了。


    從不崇尚暴力的六娘當時就想拎菜刀閹了他!


    韓李氏被氣暈了過去,來幫忙的人也傻了眼,就讓他給溜了出去。


    壞了身子的小姑娘離了韓家會有什麽好下場?韓家養了順娘這麽多年,也是對她有幾分感情的。


    最後爹娘兩人求爹爹告奶奶,將餘下的幾十畝良田盡數陪空,又賣掉了房子,這才算將事情壓了下去。


    眼見著家裏吃不起飯了,他溜了!


    拍拍屁股不帶走一片雲彩!


    寒冬臘月裏,家裏連口吃食都沒有,一家人餓的前胸貼後背,實在沒辦法才賣掉了六娘。


    好好的家讓他鬧的家破人亡,所有疼愛六娘的人都被那個人害的淒慘不已,遇上這樣的人,六娘還真恨不得拿塊石頭開了他的瓢,看看裏麵裝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想到那人多半已經死在外麵,怨恨也是白搭,那些話雖是她的本心,隻是人死如燈滅,恩恩怨怨也該過去了,六娘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口的怒火,反正這寧府的日子還算湊合,賤籍就賤籍吧,好歹能吃飽肚子還有月錢拿不是?


    “我怎會不要爹娘?”六娘斂了臉上的冷漠,將韓李氏扶了起來,掏出手絹兒替她擦掉眼淚,“我是被他給氣糊塗了,才會說出這種糊塗話,娘,您別哭了。”


    韓李氏看見六娘懂事的樣子,越發心酸,隻低聲道,“罷了,不提他,我總要想法子將你贖回去。不能再讓你受了委屈!”心中開始暗暗算計,到底還有哪兒可以借到錢,便是厚著臉皮忍著一頓排揎,也要將女兒贖回來才行。


    六娘搖搖頭道,“如今說這些也沒用,別再說什麽贖我的話,先將家裏經營起來,餘下的我自有主意。你和爹要保重,讓順娘也放寬心,有了孩子也算有了個依靠。以後我沒辦法再給家裏送錢了,這些錢你們也能勉強支撐一段時間,餘下的我卻是幫不上了。若是……”


    說到這裏六娘抿了抿嘴,將讓他們去東京投靠她的話吞了下去,此去東京前途未卜,即便她有那麽大的能耐讓一家人在東京安家,也要韓家能拿得出那麽多的路費才行。


    匆匆住了口,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衝著韓李氏磕了三個頭,母女一場,懷胎十月,六年疼愛,她也唯有以此為報了。


    送走了的韓李氏,六娘抹了抹發紅的眼眶,在主人家裏,丫頭可不能隨便哭,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才緩緩的往內院走去,自今日起,日後的路怕是要獨自走了。


    來寧府半年,除了學了一堆伺候人的規矩隻把這府衙內宅瞧了個真切,東京城裏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卻是不知道,隻在這兩天才隱隱約約的聽說寧家在東京是大族,到底有多大,卻是沒人提起。


    前世是獨生子女,今生又生在戰爭連綿人煙稀少的西地,大族這種稀罕物件兒六娘完全沒有概念,隻是在別人的談吐間隱約感受到富貴氣息。


    這宅子是公物,看不出什麽,吃穿用度上倒是從來不缺,夫人房裏她也進過幾次,裏麵的金玉之物不少,看的出是殷實人家。老爺夫人兩人恩愛無比,也沒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讓人糟心,上麵幾個大丫頭和兩個媽媽雖有掐架,小連累不少,大事兒卻是沒有,隻要悶聲低頭幹活,別搶著掐尖出頭,日子還算過的愜意。


    隻希望東京城裏的麻煩不要太多。


    至於未來,六娘實在沒力氣去規劃,對這個時代還不夠了解,她如今隻能走一步瞧一步,就認定了兩件事,存錢,學手藝。


    心裏想著事情,沒注意到前方一個與她一般穿戴的小身影急奔而來,兩個小丫頭狠狠的撞到了一起。


    “哎喲!”


    “六娘!”


    六娘正捂著胸口,四兒雙眼放光的一把抓住六娘,“夫人流了好多血……”


    “怎麽回事?”六娘正頭暈眼花,聽見這麽個消息嚇了一跳。


    寧夫人懷孕了,兩個多月的肚子還沒顯懷,夫妻二人卻都寶貝的不得了,若隻是動了胎氣還好,若是流產,怕是滿院子的人都少不得一頓罰!


    寧夫人平日裏就是連杯茶水都不會自己倒的,身邊隨時都有兩三個丫頭媽媽伺候著,她身子瞧著也不算差,昨兒個大夫還來過,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海棠姐姐送安胎藥給夫人喝,夫人喝了一口,就說不舒服全倒掉了,杜鵑姐姐讓我去倒痰盂,等我洗了痰盂進屋子裏,屋子裏已經嚷起來了,我看見夫人裙子上有血!”四兒抓住六娘的手用力搖晃,小臉慘白,“夫人會不會有事?”


    六娘心頭咯噔一聲,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剛想著不要出事,就來了這麽一樁。


    心頭一陣發緊,她一向知道那二貨是個祥瑞,沾染上他就沒好事兒,今天提了他那麽多次名字,竟然忘記喊一聲祥瑞禦免,不會這麽快就應驗了吧?


    六娘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問道,“你出來有什麽差事?”


    “張媽媽讓找錢管事請大夫!”四兒道,一臉渴望的望著六娘,“你……”


    “那還不趕緊去!”一巴掌把人給推了出去。


    前院的錢管事上次為了護著老爺,臉被蠻子傷了,還沒好利索,如今瞧著那疤痕甚是可怖,幾個小丫頭都很怕他,難怪四兒看見她跟看見救星似的,若是平日,六娘必然替了她去,這會兒卻是不行,她急著鬧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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