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階眼角的淚盡數落在蕭寧胸口:“我知道。”身上的溫度越來越低,仿佛金陵初雪那天,他跪在雪地裏,冷得發抖。忽然間眼前跳入一團明豔熱烈的火。從那起他這一生,便再也身不由己……“可是你不要睡,我還原諒你。”蕭寧輕聲道。荒涼的郊野孤塚,懷裏人再無聲息。老周懷裏的孩子扯著細細的嗓子忽然間啼哭不止,他抬頭,看見蕭寧身後一路蜿蜒血跡。沈雲階死了,餅鋪掛了喪幡,鄰裏前來吊唁不知細情,隻道是死於難產,生了個又瘦又小的孩子,可憐極了。沈雲階下葬那天,蕭寧牽著小沅,懷裏抱著個嚶嚶啼哭的孩子,眼睜睜看著十六根銅釘封了棺,一抔黃土,雪白的紙錢漫天翻飛。後來小沅依舊上學堂,那個小貓兒似的孩子取名沈念,老周找了個乳娘幫忙照養。蕭寧同從前一樣,站在屋裏揉麵打餅,隻是身邊再也沒有那個眼裏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看向他的人。有天夜裏,蕭寧被窗外雷鳴驚醒,伸手抱向身旁,卻發現空空一片。他驀地起身,掀開被子從屋裏跑了出去。夜幕雷鳴,大雨傾注,他長發淩亂,赤腳跑過街頭巷尾,一路到了沈雲階墳前。孤零零的墳塋,靜靜地看著他。蕭寧才真正意識到,那個他恨之入骨,愛在心頭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從此愛恨都成了空。※※※※※※※※※※※※※※※※※※※※喜歡be的旁友們,就到這裏了,揮第34章 金陵城,天衣府。沈雲階睜開眼睛的時候,恍若隔世。江嶺心坐在他身邊,正在擺弄一把新得的扇子,頭也不回道:“不過一年光景,觀兒,你回來的比我預想的還要快。”沈雲階低咳,聲音嘶啞到說不出話來。“隻是你這身子怕是得調養上幾年了。”江嶺心放下手中的扇子,起身坐在沈雲階的床邊。沈雲階臉上毫無血色,咳得掩唇喘息,半晌才緩過勁兒,喃喃自語道:“我……這是在哪?”“在家裏。”江嶺心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道:“你回來就好。”沈雲階瞳孔驟然緊縮,撐著坐起身來,按住額角,痛苦地皺起眉頭:“我還活著?”江嶺心神色平靜,道:“枉斷腸並不會讓你立刻斃命,不過卻看起來像死了一樣,半個月內若是得了解藥,便還有救。”沈雲階目露痛色,指尖顫抖地攥住被褥,啞聲道:“師尊,為什麽……”江嶺心挑眉,神色冷淡道:“你在詔獄做的事瞞得住別人,還能瞞得住我?當年你既覺得虧欠他,我便允你去償了這筆債。且要你看清楚,何為覆水難收。怎麽?還不死心?”沈雲階壓住胸口,毒發時的痛楚似乎還盤桓在心頭。原來他的舍生忘死,不過是師尊給的一個教訓。“觀兒,你是我一手養大的孩子,是我悉心教養出的弟子。及時回頭,師尊不怪你。”江嶺心把這輩子最大的耐心都用在了自己這個傻徒弟身上。沈雲階指尖搭在腹上,傷口隱隱作痛:“師尊,我知錯。”江嶺心神色稍霽,從一旁桌上端起藥碗:“喝下這碗前塵盡,這世上便不再有沈雲階這個人。”沈雲階瞳孔驟緊,蒼白的唇微動,半晌才道:“少爺和孩子……”“隻要他安分做個普通人,終此一生不涉朝堂,我就不會動他。”江嶺心既知道謝筠意的下落,自然便不怕他再生事端。“多謝師尊。”沈雲階從江嶺心手中端過藥碗,烏黑的湯藥映著他再無悲喜的一雙眼。若不喝這藥,江嶺心就不會再留他,蕭寧和他的孩子也會被立刻肅清。濃苦的藥汁入了喉,白玉碗從床沿跌落,碎了滿地。前塵盡忘,從此,他便隻能是沈觀。※※※※※※※※※※※※※※※※※※※※我好短東街盡頭那家餅鋪裏隻剩下賣餅的郎君,他身邊放著個小小的搖籃,裏麵睡著個安靜的小寶寶。小沅每天上學堂前都要親親小寶寶軟乎乎的臉蛋,捏捏他的小手,和他小聲道個別。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很是吵鬧,小寶寶就算是被吵醒了,也很少哭鬧,隻是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喧鬧的大街。蕭寧空閑的時候,會把他從搖籃裏抱起來哄一哄,低聲喚他:“念念。”小念念越發肖似沈雲階的眉眼帶著綿軟的笑,一咧嘴露出新長的一顆小白牙。街坊四鄰都很稀罕這個又白又軟的小寶寶,借著買餅的由頭你過來摸摸,我過來逗逗。小念念不認生,整天彎著眉眼笑得口水流了一肚兜。隔壁嬸子大姨們爭著做虎頭鞋,小帽子給他。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小沅開始抽條似的長個子,褪去軟糯的模樣,眉目愈發清秀澄淨,隻是一張娃娃臉不變,看起來天真又稚嫩。小念念也從搖籃裏的奶娃娃,長成了會自己邁著小短腿在門口接哥哥下學堂的軟團子。小沅遠遠看著念念搖搖晃晃地跑來,會配合地彎下腰一把抱住撞進懷裏的軟團子。念念順勢用小胳膊緊緊圈住小沅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叫哥哥。小沅披著夕陽餘暉,抱著弟弟邁上青石汀。蕭寧看著孩子走到身邊,擦去手上的麵粉,拍了拍小沅肩頭,道:“去洗手吧,等會兒吃飯。”年月靜如細水,緩緩流過,不惹塵埃。蕭寧有時會想,沈雲階在的那些年,仿佛大夢一場。偶爾在沈念眉眼裏隱約看到沈雲階的影子,方才想起那年他渾身是血在自己懷裏閉眼的場景,心裏早就不再痛,隻是冷,冷得如寒冬臘月,寸斷肝腸。倘若沒有小沅和念念,蕭寧想,從沈雲階走的那一天起,他便隻恨歲月太長,相逢無望。“爹?”小沅秀氣的眉頭輕輕皺起,“再不吃飯菜就涼了。”蕭寧回過神來,扒拉了兩口飯,放下碗筷道:“去樓上做功課吧。”小沅聽話地點了點頭,牽著念念的小手往樓上走。蕭寧收了攤子,外麵天色已黑,無故起了風。夜色臨時,蕭寧把門板插了閂,剛要上樓就聽見了叩門聲。“餅沒了,明天起早吧。”蕭寧扶著樓梯,對門外道。門外靜默一瞬,一道聲音隔著門板入了耳邊,“開花饅頭有嗎?”正是一道傳音入室的功夫,聲音又穩又輕,可見內家功夫極紮實。蕭寧不動聲色道:“要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