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頭上的季小將軍翻著白眼,隻留了一句話給他不開竅的好友。“你應該知道的,讓方祈親自告訴你吧。這是你們二人的事,老子才不幫你這榆木腦袋牽線搭橋。氣死我了,走了。”方祈能告訴他什麽?沈孟虞攔不住大步流星的季雲崔,他緊跟著季雲崔出來,卻隻在牆頭看見好友的一片衣角,更不要提答案。他有些怔愣地立在廊下,眼見著空中濃雲密布,似又有繼續落雪的跡象,即使他知曉方祈此刻應已睡下,但在鬼使神差之間,他還是忍不住轉身推門而入,想要看看方祈眼下的狀況。方祈畏寒,身上又受了傷,沈孟虞在先前離去時曾吩咐章伯不要吝嗇炭火,盡量把屋裏弄得暖和一些。章伯依他所言,室內溫暖得仿佛夏日炎炎,沈孟虞不過才推開半扇屋門,便覺熱浪撲麵而來,熏得他那一顆本就不冷靜的心愈發燥熱起來。推門,進屋,關門,上前,沈孟虞繞過紗櫥來到榻邊,方祈喝完藥,正側臥在榻上沉沉入眠。臨走前沈孟虞為他蓋上的錦被大半垂落在地,少年纖細的手腕腳踝都露在錦被外麵,額上冒出數道細密的汗珠,小臉上的五官皺在一起,就連睡容也不甚安穩。他的右手緊緊攥住錦被一角,手背上被灼傷的肌膚即使上了藥,依舊能看清其下猙獰的傷口。“沈孟虞,你相信我,你不會死的。”“我說能救你,就一定能救你!”獨對一人上心,就是哪怕拚著一身遍體鱗傷,生機渺茫,也要同生共死,舍命相救嗎?沈孟虞定定看著方祈,腦海中回蕩著今日文清閣外方祈斬釘截鐵的一番話,他從未麵對過這般洶湧澎湃的感情,他的心仿佛被浪潮裹挾的一隻小舟,在毫無頭緒的顛簸中更加亂了。榻上方祈忽而囈語兩聲,手指鬆了鬆,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踢掉身上的錦被。沈孟虞做慣兄長,下意識地就是上前兩步,俯身撿起錦被,想要彎腰幫忙蓋好被子。然而他的腰才彎了一半,那廂方祈似乎意識到自己不小心遺失錦被,即使閉著雙眼,雙手又在半空中開始胡亂摸索。沈孟虞一個不防衣袖被方祈攥住,他身上不穩,腳下一個踉蹌向榻上摔去。火星劈啪間,他的唇似乎擦過一方柔軟的肌膚,榻上的少年也似捕捉到什麽令他安心的氣息,睡夢中眉頭舒展,臉上突然揚起一個再純粹不過的笑容。“沈孟虞,我喜歡你啊。”所有未出口的話語,都凝結於這一刻的美夢。仿佛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動,又似乎是一次籌劃已久的采掘,無論是天意還是人為,那一方沉積在心上的封土因這一番變數,突然被一股無形之力翻開,剝落出它原本的模樣。厚重的封土之下,一扇心門轟然而啟,天風浩浩而來,白雪簌簌而落,千百種聲色交揉在一起,爭相湧入門後,帶來蟬鳴蟲語,帶來花鳥諧聲,帶來這世上千般美景,帶來人生百歲,總有一人甘願以此心交托。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而是心動。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而是心動。——語出六祖慧能。之前出門了大半個月,在外奔波時雖有機會寫,但總是斷斷續續的,思維不太連貫,所以寫出來的東西也沒有多少,前兩天去親手種了一隻瓜,昨天又睡了一天,直到今天才擠出這剩下的半章來。大概是因為這一本快寫完了吧,回頭看感觸頗多,也發現了自己諸多問題,不斷反思總結,希望下一本能寫得更好吧~最後還是感謝一下陛下的營養液,還有小十一和榴花對小猴子是攻的認可(?)高舉年下大旗!第62章 佛法從心窗外似有風起,呼呼北風卷挾落雪,敲打在窗欞上,飄搖的雪花帶起簷下數聲清脆的鈴響,在萬籟皆寂的天地間叩問人心。沈孟虞身體反應迅速,在摔倒的同時雙手疾伸,半撐在榻上,即便此時神思恍惚,大腦混沌,他也還能勉強憑借這個姿勢支在方祈身前,未吵醒少年這一場好夢。隻是此時他姿勢略有些扭曲,臉恰好落在方祈枕邊,沈孟虞驚疑不定地試圖轉頭看方祈一眼,隻是他才剛動了一下,又是數聲喃喃夢囈擦著他的耳畔掠過,溫熱的氣息撲在他耳中,如春溪化雪,潺潺涓涓漫過久閉的心門,不僅將少年的一番心意暴露無遺,也讓沈孟虞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何時也動了心。他失神片刻,繼而下意識地默念佛偈,想要籍此驅散這一刻突如其來的心動。然而佛法從心,心有所念,三千煩惱,俱上心頭。他竟無法擺脫這一刻心動。這就是戲本子裏世人最愛看的情愛之事?自從昔日看破今上險惡用心,自身婚事再三波折,沈孟虞以遁入佛門為借口,一心竊國,平日裏光是暗地謀劃就費盡心神,卻是半分注意也懶得勻給季雲崔拿他打趣的風花雪月,對他人付諸的情之一字,更是拱手推拒,敬謝不敏。隻是此時此刻,卻是他在動心。沈孟虞四肢僵硬地定在原地,手不敢動,腳不敢挪,大氣都不敢嗬一聲。他的耳中盡是方祈平緩的呼吸聲,隻是他的一顆心卻在這雪下的寧謐中劇烈地跳動,仿佛下一刻就要躍出不染塵埃的菩提佛境,落進煙火喧囂的俗世人間。他該……怎麽做才好?從未經曆過這一切的沈孟虞此時無比困惑。他趁著方祈再一次不安分的亂動空隙直起身子,牽起落在地上的錦被嚴嚴實實地蓋到方祈身上,他怔怔地看著自己被方祈壓在身下的袖口,又看看方祈安然熟睡中的臉龐,手上頓了一下,最終沒有狠心抽出,而是選擇將這一襲外罩的長衫整件褪下,輕手輕腳地置於榻邊,轉身離開。外麵果然又下雪了,天光白雪泯然一線,琉璃世界冰透重簷,清冷如廣寒,眾人皆早早躲回屋中圍爐取暖,院中一派寂寥,沈孟虞身著一件單衫,沒有披鬥篷,心火突起、口幹舌燥的他竟也不覺得冷,反而正需要這股寒意來平複心神。隻是在這令人戰栗的寒意中,簷下銅鈴卻一直執著地琳琳作響,沈孟虞心中煎熬,忍不住伸手去拽那銅鈴。然而即使他能攥住銅鈴不讓其發出動響,從始至終,他卻一點也攥不住胸口那顆砰砰跳動的心。鈴上落雪在指間悄悄融化,被風一吹,又漸漸封凍。沈孟虞就這樣在廊下站了許久,直到章伯屋中茶水燒盡打算去夥房取水時,他甫一推門,隻見自家郎君好似雪人般立在廊下,蒼白發青的臉色驚得他手上一抖,直接將拎著的銅壺摔在腳下。倒空的銅壺落在還未被大雪掩埋的青磚上,哐當一響,帶起一串如波起伏的回聲。這一聲響如銀瓶乍破,瞬間打破小院寧靜,不僅旁邊屋裏的顧嬸細蕊等人紛紛出來查看,就連在東廂中埋頭讀書的沈仲禹也自門後探出頭來,手上還執著前一刻閱讀的簡牘。章伯在銅壺摔落的下一刻,已匆匆回身就去屋裏抱了一件鬥篷出來,他將鬥篷披在沈孟虞身上,絮絮叨叨地道:“郎君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這兒,還穿得這般單薄?你今日也受了傷,可千萬不能再受涼啊……”鬥篷被炭火熏過,還帶著餘溫,沈孟虞在這片溫暖中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方才察覺寒意侵體,手腳都變得有些僵硬。他勉強蜷起已經被凍得發白的手指,將銅鈴收進袖中,他不知該如何向關切的眾人解釋他眼下紛亂如麻的心情,也不知等方祈醒來他又該如何麵對這份突如其來的感情,他默然無語半晌,一腔無法平靜的心緒最終隨白雪穿城過闕,落在金陵城外的石首山上。“沈安,備馬車,我要去清涼寺一趟。”.即使山雪落滿屋簷,寒霜積成台徑,清涼寺中不僅晨鍾暮鼓不歇,就是梵音頌唱也仍然依稀可辨。沈孟虞叮囑完沈安,跟著白度禪師踏進寺內,他聽著前寺眾僧的誦經聲,北風呼嘯之間,心頭的躁動總算得以平複些許。白度禪師引著沈孟虞避過寺中僧侶,踏進後寺的一座的佛堂,這處佛堂位置偏僻,乃是一座供奉牌位的小祠堂,鮮少有人踏足,沈孟虞昔日拜托白度禪師從白衣閣中將父親的牌位帶出,便安置在這裏。白度禪師站在門邊,謹慎地向外打量一圈,未發現有旁人窺探。他關好大門,又取來火石點燃壁間的數支膏燭,等到安寧的燭光照亮陰沉沉的內室,他這才燃上三支檀香,轉身遞給沈孟虞,壓低聲音問道:“你今日怎麽如此急急忙忙地上山來,還說要借佛堂一宿,可是京中出了什麽事?”沈孟虞從白度手中接過檀香,跪在佛龕前的蒲團上。他向放在高處、被輕紗遮住的一方牌位長拜三下,將檀香在香爐中插好,低聲答道:“京中一切尚安,隻是弟子心中有惑,想請佛祖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