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停停走走到了原安附近,天上又下起了大雨,雨水彷佛從天上翻倒了澡盆一般傾瀉下來,玻璃窗上連雨點子都看不到,隻看見水一波一波往下淌,再看出去十米開外便都是雨幕,什麽都瞧不清楚了。燕於飛心焦的望著窗外坐臥不安,泛水大橋不能通過已經被確定了的,這般大的雨,渡江也幾乎要不可能了,看起來隻好在原安停留。她正焦急,火車震了一下緩緩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探頭探腦四望,車子已經進了原安站,卻沒有法子進站台,站台上早就靠滿了先期滯留的火車,整個車站望出去,是比當日燕於飛在停藍看到的更多的人更雜亂的一個場麵。


    車子停了整整半天後才有了個明確的說法,車子要一直等到雨停或者大橋修好才能繼續前進,滯留在車上顯然不可能,燕於飛隻好提著箱子跟隨眾人下了車去找住處。


    燕於飛甫一下車,便被大雨澆了個透濕,好不容易撐起的傘一會就被雨水浸透,外麵下大雨,傘裏麵也滴瀝搭拉的下小雨,而原安城裏,竟然是完全找不到一個住處。原安本來是小城,雖然往年亦有因為泛水潰決而滯留的旅客,卻從來不曾象今年這麽多,所有的客棧旅館都已經滿員,就算有旅館把一間房間分做兩間,搭起架子床,依舊是不敷需求,拿著錢也找不到房間。燕於飛在城裏徘徊了半天依舊沒有找到個落腳之處,她的脾氣本來不喜歡求人,現在也沒有辦法了,隻好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輾轉到原安的防汛總部外。


    泛水防汛總部就在原安的政府樓內,大門口有荷槍實彈的警衛把守著,因為汛情緊急的原因,所有人員約莫都在泛水沿江的大堤上,所以門口十分冷清。燕於飛先給王素希打了電話,尋不到人,沒奈何隻好到門口詢問上官衡的行蹤,卻被通知上官衡這幾日有了嚴令,除泛水的事務外一概不見其餘人等,燕於飛隻好掖了些錢在手中交給那警衛,懇請他進去傳個話。門口的警衛見她雖然渾身濕透頗為狼狽,卻是氣質大方的美麗女子,一時也吃不準她究竟是上官衡的什麽人,當下也就同意替她進去問一聲。


    不一會警衛就自樓內帶出一個秘書模樣的男子,那男子十分客氣的道:“鄙姓王,是副參謀長的秘書,請問這位小姐有什麽事麽?”


    燕於飛隻說自己是故人來訪,想見一見上官衡。王秘書躊躇了一下道:“副參謀長這幾天都在泛水大堤上,什麽時候回來是說不準的事情,要不請燕小姐留下旅館地址,等副參謀長回來我再轉告他。”


    燕於飛想了一想道:“本來我的打算是想見一見副參謀長就走的,所以並不曾尋找住處,王先生有沒有辦法找到副參謀長,知會他一聲,也算我來過了罷。”


    王秘書本來不知道燕於飛究竟打的是什麽算盤什麽來頭,隻是聽她口氣十分熟撚,但是現在看她並不是一定要見著上官衡不可,倒鬆了口氣,於是道:“這幾日天氣不好,也難於上路,燕小姐既然那麽遠來了,就請暫留幾天,我想個法子告訴副參謀長。”停了一停又道,“燕小姐既然還沒有尋找住處,我可以代勞。”說著帶了燕於飛到最外麵的客廳裏,立刻撥了電話出去,片刻就回頭對燕於飛道:“我已經替燕小姐訂了旅館,原安是小地方,希望燕小姐不會嫌棄簡陋。”燕於飛本來所求的不過如此,見不見上官衡本非重要,當下就很慡快的道了謝,王秘書又派了車子送她到旅館。


    原安城裏雖然旅館爆滿,但是燕於飛住的這家乃是專門給政府來往官員下榻的,因此並不曾滿房,旅館見是上官衡秘書送來的客人,也服務得十分周到。燕於飛洗澡換了衣服已經是晚上六七點的時候,她立刻打了電話回家約略的說了狀況好叫父母安心,一麵又撥了電話給湯子虛,湯家家人卻說湯子虛往臨水去盤貨,並不在平南。


    燕於飛才掛了電話,房門外就有服務生敲門,原來上官衡今晚回到了原安,王秘書派了人來請她稍候。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半夜,燕於飛糙糙吃了些東西,累了一天實在撐不住躺在沙發上小憩,一下子竟然就睡著了,直到房裏電話鈴聲響了好幾下才驚醒起來。燕於飛拎起電話“餵”了一聲,因為是才醒,她聲音裏依舊是睡意朦朧惺忪散漫。上官衡本來十分疲倦,在電話那端聽她聲音嬌柔,倒似催眠一樣心中一盪,停了一停才道:“燕小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燕於飛聽見是上官衡的聲音方略微清醒,連忙道:“沒有關係,我知道你這幾天很忙,是我打攪你了。”


    上官衡道:“因為回來後就開會,也來不及請你吃飯,明天一早我便要回泛水大堤去,所以想請你現在出來吃消夜,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燕於飛道:“我也沒有怎麽吃飯,現在也餓了,那我到旅館大廳等你。”


    燕於飛掛了電話,忙整理了頭髮和衣服,挽了手袋下樓,卻見上官衡已經候在樓下,見了她站起身來。燕於飛不禁微微有些詫異,上官衡見狀道:“官署裏沒有東西吃,因為這裏很近,一向我們都是在這裏吃飯。這麽晚也隻好簡便些在這裏請你。”他又見她髮絲微微淩亂,臉頰上猶帶著才睡醒的潮紅,星眼微觴,昏黃的燈光下更覺得曖昧動人,一時想起芙蓉春睡醒這樣的句子,怔怔看了一會才道,“回來就忙著開會直到現在,真抱歉這麽晚了還叫醒你。”燕於飛見他衣領上扣子敞了一顆,軍帽上,肩膀和褲腳上猶有泥水漬,知道他是從泛水大堤上下來至今還沒有休息過,旅館裏燈光雖然十分柔和,照在他臉上投下帽簷的淺淺陰影,越發顯出疲憊來,心裏不禁有幾分過意不去。


    旅館裏西餐廳因為最近來往官員頗多,所以日夜都開著。燕於飛坐定了下來道:“哪裏的話,我這次真是打擾了你,泛水汛情緊急,你一定非常忙,其實不用抽時間過來。”說著臉色微微一紅道,“我是因為坐火車回平南,過不了泛水,車子停在了原安,實在找不到住處,沒有辦法才來攪擾你的。”


    上官衡笑一笑道:“能夠略盡綿薄之力是我的榮幸,燕小姐不用客氣。”


    燕於飛見上官衡神情十分疲憊,情知他連日奔波一定乏極,當下也不再多話。過了一會上官衡道:“我雖然連日來一直在泛水堤防上,但是沿途情況還是知之不詳,隻靠下麵的情報,燕小姐既然從停藍一路坐車過來,一定所見所聞甚多,可否略談一二?”


    燕於飛便把沿途所見民生流離的狀況略講了一講,又道:“泛水堤防自然是有許多專家用心,亦無需我來置言,隻是原安城裏如今滯留了這麽多的旅客,許多人無處可宿,也是十分可憐的事情。”


    上官衡點點頭道:“我也正為此煩心,食物已經從別處調集倒不是問題,但是這許多人無處安置,混雜一起既易生事,疾病傳播也容易,附近尚有災民源源不斷而來,正是在想法子。”


    燕於飛躊躇一下道:“我今日下午在原安城裏,所見的旅館早已都是客滿,但是城郊似乎倒有數間廠房空關著,我看如今運輸中斷,廠家都停了工,可否跟他們商量把空閑倉庫及廠房出借給政府安置旅客和流民呢?”


    上官衡略一沉吟,便回頭吩咐秘書道:“你現在就去找原安城裏幾個工廠主,看看他們願意不願意出借空置的廠房,政府可以付錢。”


    燕於飛見他如此果決,有點出乎意料,本來她對自己的建議有點忐忑,現在倒也希望可以成事。她一直以為他不過是紈絝子弟,因了他兩次相幫,又見他對政務十分關心,如今倒有點刮目相看了。


    不一會上官衡的秘書便回來報告說城中的廠主們都願意出借廠房且無需酬金。上官衡立刻又道:“那你明天,不,現在就立刻抽撥人手到車站及流民聚集地去轉移人員,一定要隨派醫護,預防有流疫產生,病人就地隔離。”


    燕於飛見他頗有點心神不寧,便說:“我已經吃飽了,民生要緊,上官先生請便。”


    上官衡笑道:“不用先生來先生去,我表字清源,你叫我上官或者清源都可以。”說著站起身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實在是事務纏身,你若有什麽事情,隻管找王秘書,他是一直在原安的,也很清楚我的行蹤。”


    王秘書已是準備好了名片遞給燕於飛,道:“這上麵的是總指揮部的直線電話號碼,副參謀長不在時便是我接電話,燕小姐有什麽事情隻管吩咐。”


    燕於飛接了名片,上官衡便送她到電梯口,燕於飛與他道了晚安,上官衡突然道:“等這次汛情過去我也要回平南去,到時候怎麽聯繫燕小姐?”


    燕於飛愣一愣才道:“素希是與我同一個寢室,有什麽事她可以轉告我的。” 上官衡嗯了一聲,直到電梯門關上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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