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連完全沒聽她說了什麽,他錯愕的目光鎖在了懷中男孩的身上。不,不該是這樣的。“埃利卡……”小少爺總是一副虛張聲勢的傲慢表情,幹淨的小臉上一塵不染。隻要他揮揮手,就會有各種各樣精致的糕點玩具擺在麵前。他不該這樣衣衫襤褸,為了一包廉價的點心豁出性命。男孩原本清澈的藍眼睛因為充血而漲得通紅,明明他的眼中倒影的是海連的模樣,海連卻覺得他根本沒有看到自己。如果他還能活動,海連確信對方會毫不猶豫地用手,用牙齒,用身體的每一寸再次發起進攻。這個埃利卡和他記憶中完全不同,海連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去製止他,喚醒他。“埃利卡,是我……”懷中的男孩沒有任何反應,他的注意力全在腳下那一包已經沒法吃的點心上。必須要趕緊拿起來,必須要立刻離開這裏,必須要趕緊趕回去。“埃利卡……”“——殺了你!!”“夠了!”終於,是昆姬忍無可忍,她箭步過來,用一記手刀擊暈了這隻近乎癲狂的幼獸,結束了所有的僵持。“……”海連垂著頭平複了一下呼吸,扶著埃利卡癱軟的身體,“……謝謝。”“你不要被別人影響。”女人從未用這樣沉肅的聲音,“你現在是我們一群人的頭兒,你要是慌了,受傷了,死了,大夥就全完了。這小孩是你認識的人?”“嗯,他是……我朋友的弟弟。”海連咬字幹澀,“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反正現在已經遇見了,說什麽也多餘,”昆姬歎了口氣,“先找個髒醫把你的傷口處理一下,再帶他回去吧。”第121章 糖糕與刀64.有糖糕的香氣。有血的味道。埃利卡在兩股交纏的氣味中醒了過來。身下的床褥比家裏的要硬,但是比茅草堆要軟,身上髒兮兮的衣服不見了,新衣服不太貼身,漿洗過的麵料擦著領口,帶出些微的刺癢。脖子在疼,胳膊也在疼,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讓男孩胸腔不堪重負,終於咳出了一聲呻吟。呻吟是軟弱的象征,他很快閉上了嘴。但不遠處的那個人顯然已經聽見了動靜,一個身影由遠及近地向他走來。“醒了?”血已經止住了,纏好繃帶的肩膀活動不便,海連也懶得套上襯衫,“現在認得出我是誰了嗎?”男孩沒有回答海連的問題,而是徑直開口說道,“……丁樂水得了病,也快要餓死了。”海連怔了怔:“埃利卡?”“你能救他嗎?”埃利卡問道。雖然察覺到了對方狀態實在古怪,但人命攸關,海連點點頭,“我能。他現在在哪?”“在丹寧街拐角的破棚子裏。”丹寧街距離安寧堂不過兩條街的距離,從以前便是最窮苦潦倒人們的墓地。海連嗯了一聲,去房間外喚來了昆姬,向她吩咐了幾句後轉身回到房內,卻發現埃利卡已經坐了起來。“你再躺會吧,”海連皺眉,“還是說你要一起去見丁樂水?”“我見那個小廢物幹嘛?”男孩刻薄地冷笑一聲,“他是你丟給我們家的,現在我還給了你,我們兩清了。”說完,他抓過枕邊的匕首和槍,起身要走。海連用沒受傷的那隻手一把抓住了他:“你要去哪?”埃利卡終於抬起頭直視向海連。男孩拭去汙穢的臉有著與他兄長相肖的柔和五官,但這半年間的變故使他曾有的嬌憨模樣早已褪去,換上了少年人的鋒利嘴角,以及一雙極度漠然的眼睛。“關你什麽事?”埃利卡反問。海連眉頭更緊:“你是弗洛的弟弟,我當然要……”“我哥哥被斬首的時候,你在哪裏。”海連呼吸一滯。“我和丁樂水被混混毆打的時候,你在哪裏。”“我殺人的時候,你在哪裏。”埃利卡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海連,朝他露出一個極盡譏諷的笑容,“你有什麽資格管我去哪裏,東州佬?”肩上的傷口還在疼,但埃利卡的話不亞於向著那個血窟窿又開了一槍。難堪的靜默流動在狹小的房間內,他不能放男孩離開,卻也無法回答男孩的問題。許久之後,海連才開口:“抱歉。”埃利卡想了一百種海連會反駁或是回擊的話語,卻沒想到對方會道歉,少年的唇角驀地落了下來。“抱歉,是我太傲慢了。”海連又重複了一遍,“我都不知道你和丁樂水在這半年裏發生了什麽,就理所當然地想要保護你。”他緩緩鬆開了手,“我不會再以一個大人,一個你哥哥的朋友自居,我們換一種方式吧。”“什麽方式?”“就是……認識的人?我覺得我們會有共同語言,”海連歪了歪頭,“畢竟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是和你差不多的年紀。”這個話題太過跳躍,埃利卡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什麽……”“我還記得那是什麽感覺,”不願意重溫的記憶被他強行從深處挖起,海連知道他現在必須說下去,不然他就會眼睜睜看著麵前的少年和他一樣掉進汙泥裏,“刀是我房東的,上麵還沾著一點她白天做菜時切的豬肉糜,有點沉,尖頭上還有個豁口。”埃利卡靜了下來。